廊桥
坚固的田园理想
文章出自:中华遗产 2011年第11期 作者: 薛一泉 马小予
“让路!‘绳墨’来‘圆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满怀敬意地让到一旁。
只见神采奕奕的“绳墨”——负责廊桥肇建的大工匠手持钉锤,从草色青葱的山道上走来。他凑近散发着新木味道的桥身,桥上还有一处黑漆漆的小洞,徒弟立即迎上来,递过手中的一条木板。木板应着锤打声合入桥身,鞭炮声适时地响彻山谷,久久回荡。
“圆桥”是为桥梁竣工举办的仪式,那一刻,众人视野里涂成红艳色彩的廊桥竟使他们热泪盈眶……
这虽不是我眼前的场景,但在远及三四百年之前、近至上世纪中叶的浙南山野,它却常常发生。因为“绳墨”、“主绳”、“副绳”这些字样,在当地许多明、清古廊桥遗迹上屡屡留刻。当年,我造访浙江泰顺岭北乡上洋村时,发现建于民国年间的泰福廊桥上,同样记有“绳墨董直机”5个字。我循着线索找到这位时年79岁的老匠师,他便给我讲了上述的故事。
浙南地区,并不是富甲天下的鱼米乡,相反,它偏僻而闭塞。此地的民居绝不奢华,但人们却对造桥之事,极为认真与热忱。这些桥梁既需凌波跨涧,又要负载千钧,所用都是容易朽坏的木头材料,却造得扎实、耐用。
如今这些古桥不仅是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而且这种营造木拱桥的技艺也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廊桥的价值只在于美感和对绝活技艺的见证?不然。
越深入泰顺,廊桥的故事越令人感动。
曾恨之爱——与不测山水周旋
九山半水半分田,一走进泰顺,迎面扑来的确实都是山。每近山巅,升腾的云雾便忽聚忽散,缭绕不去。这里山多,山势顺逆之间,总能很好地接纳亚热带海洋性季风带来的水汽,所以它们湿润、苍翠,随处汇集涧流,切开坡谷,形成极为细琐的一种地貌。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吴松弟教授多次来此调查,他的研究为泰顺历史变迁理出了清晰的线索:从历史来看,泰顺是浙江最迟开发的山区县。先民最初的拓垦可能开始于唐代。之后也有名人贤士或为避祸乱,或抱归隐之心而来,把它看做一片“世外桃源”。明清时代江浙一带的经济发展为浙南山林带来福也带来了祸,移民入垦与兵燹匪患频仍……
筚路蓝缕需要开路。河是自然,岸是阻隔,桥则是最难开的那段路,在泰顺尤其如此。
400年前的一天,有两位云游天下的仙翁,路过泰顺泗溪北涧桥,见到这里山清水秀,景致好,两人便在桥中间摆下棋盘,一边赏景,一边走棋。一会儿,一位老妪带着个名叫知周的孩子,要过桥。老妪对仙翁说:“请两位客人行个方便,让我和知周过桥吧!”仙翁闻听那七八岁的孩子叫知州(周),觉得好笑,放下棋子站起身来。有个仙翁顺口念了一首诗:“八十婆婆不知羞,小小孩童做知州。此孩若有知州做,北涧桥上水漂流。”老太婆听了仙翁的取笑,羞得抬不起头来。但古话说,“欺负竹脑(竹根),莫欺负笋卵(刚出土的笋)。”十多年过后,那个名叫知周的孩子当真做了知州。就在他当知州的那年冬天,泗溪一带发了一场连天大水,把北涧桥冲走了。
这是个真假掺半的传说,因为今天的泗溪真的有一座重建于清代的北涧桥。查阅当地林氏家族的《林氏房谱》,在其中的“墓志”篇记载:“始祖林建的墓后建有两座墓葬,左为大中大夫仪甫公。右为文仲公,俗呼知州坟,盖文仲公一名知周,非官名也。”“知周”确有其人。
想来想去,故事中虚构的恐怕只有“神仙”这两个字。因为洪水与桥是一对难分难舍的事物。山流溪水一方面是滋润生境的福祉,另一方面却也有着不测的性格。可以说“北涧桥上水漂流”本就是一种必然会来临的结果。
桥梁被洪水所毁,也是常见的现象。人们最初搭建的桥多依赖矗立在水中的柱梁,洪水季节,河上繁忙的船只常常与桥柱相撞。事实上,何止是舟船,当洪水来临,上游被泥石流夹裹而下的树木、残屋等,都会阻塞桥孔下的泄水口,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大多数的桥梁都难逃垮塌的命运。
相传,当年北宋汴京官员就经常为运河上的撞桥事故苦恼,当他们听说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州,有一种木拱桥技术在一名“牢城废卒”(指关押在监牢的残疾士兵)手中诞生,立刻将这种无脚飞桥架设在汴水河上,而且迅速普及。今天我们在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画卷中段,就能看到这种无柱飞桥——虹桥。
如今,这类古桥在北方中原地区早已绝迹,可是在浙南的群山里,那些与自然周旋,誓守家园的淳朴乡民,却无意间把见证古人智慧的传统木拱桥传承至今。
北涧桥上游约五十米处存有一处旧桥遗址,它表明北涧桥最初其实是一座木质的、平的廊桥,即在水中竖立柱梁的木廊桥。桥下有三块岩石,村民们说那是三只龟,守护着村落的水口。平桥被洪水毁掉后,族人在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将其改建为木拱桥,即现今北涧桥的前身,之后它承受住了109年的风雨考验,才再次被毁。
在北涧桥头,有几处标志记载了历年洪水水位。事实上,上世纪90年代以前,被称为50年一遇的洪水,现在几乎每年都会发生。这里面既有全球气候变迁的因素,也有河道疏浚是否通畅的问题。此外,还有比洪水更危险的——台风。对抗自然种种突如其来的暴虐,人们需要更多的智慧。
眼前的北涧桥重建于清嘉庆八年(1803年),距今已两百余年。桥旁有一棵树龄近千年的古樟,大树的虬根,牢牢抓住桥基周围的土石。桥头则散落着几百年历史的民居和中药铺。在最近一次修建中,考虑到了与邻近建筑的结合,桥柱上预留了榫口以与桥体建筑相接。桥、树、民居相互依偎,加上在桥中央架起的重重屋宇,使它坚固无比。至今为止,它经受住了大自然的严苛考验。
“三无”廊桥,传承千年巧艺
1.在平台上盖桥屋,以木料、瓦片、砖块等分量加压,将各着力点压紧实,越压反而越牢固,再在两侧加盖风雨板,在平台上盖两层厚地板,让内部木质构件避免风吹日晒。运用这种巧妙的构架,牛、马、板车可在桥面通行,历经几百年超水位洪水考验安然无恙。
2.在桥身两旁的三角空间,用木梁作直、垂、三角支撑,利用三角力的稳定性,加强桥身横向力的作用,使其左右不摇摆,可抵抗台风。
3.将小杆件以别(编)的方式编织(搭建)起来,实现了大跨度拱型构架,解决了木材本身长度的限制。
4.此处以大杉木穿插作为纵梁,与横串梁木(俗称牛头)以榫卯结构架成“八”字五边形桥拱,并在桥拱上杆条,以组成拱架,靠不同力量间的挤压、协同,是为“编梁”结构。
5.在梁柱的顶端做成几厘米长的燕尾榫,将其卡、顶于主梁上,三排梁柱首尾相接,连成了整体。
北涧桥只是泰顺以及闽浙交界山区保存下来的众多古廊桥的一个代表。上世纪70年代,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组织科学家对浙南“编梁木拱桥”进行实地考察研究,确定这里的编梁木拱桥与北宋时期盛行于中原的虹桥结构一致,兴奋地将它们记入《中国古桥技术史》一书。
时光荏苒,经过更多专家的踏勘寻访,共在当地发现这样的古桥数十座。泰顺一县保存完好的有33座,其中18座现为省级以上文物保护单位,15座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其中又有6座被赞誉为“世界桥梁史上的奇迹”,它们是泗溪姐妹桥(溪东桥、北涧桥)、三魁薛宅桥、仙稔仙居桥、筱村文兴桥以及洲岭三条桥。
2009年9月30日晚11点多,泰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季海波不断刷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网站,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中国木拱桥传统营造技艺”获得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证书。
我特别注意了桥梁专家对它们的称谓——中国木拱桥,其中又仅有一部分被称为“编梁式木拱桥”,而它的技术价值最高。1996年,摄影家萧云集在他发表的《浙南廊桥有遗篇》一文中,首次使用“廊桥”一词,之后便广为流传。这个名字也与美国一本畅销小说——《廊桥遗梦》有一定关系。桥面上有屋的桥在全国范围内都有,有的为石拱,有的为木拱。带屋的木拱桥,在浙江、福建多被称为“厝桥”、“屋桥”或“风雨桥”,在泰顺人口中,则称为“蜈蚣桥”、“柴桥”。为何浙、闽两省的木拱桥独受世界遗产保护组织的青睐?自然是由于编梁木拱式的巧思,带来令人惊讶的坚固性。
2003年在岭北乡的泰福廊桥上发现了“董直机”这个名字以后,我心里就一直盘算一些数字:那座桥的历史最长过不了百年,很可能也就六七十年,如果建造它的“绳墨”董直机那时是20来岁的年纪……那么我有没有可能找到他?
当时经过多方打听,我终于在泰福桥附近的村尾村找到了董直机老人。但我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因为泰福桥是座石拱廊桥,也就是底部用石拱跨溪,石拱之上造屋子,这与编梁木拱廊桥技术风马牛不相及。
董直机老人是当地出名的好木匠,有着熟练老道的身手和气定神闲的容颜。泰顺和闽北山区大大小小的庙宇、宗祠,不少都由他参与修建。那次他也没有让我失望而归。只不过,据说,这位老人身怀的建造木拱廊桥之绝技,数十年没有示人。他向我解释了编梁木拱桥结构的神奇,总结起来有“三无”和“四要”:三无是无钉、无铆、无桥墩,四要即要运用顶、别(编)、撑、压这四种力学原理。这种结构不用钉铆,只需用相同规格的杆件构建。廊桥在桥屋的重压下,桥体各构件产生摩擦力,反而越压越紧。
董直机拥有一架编梁木拱廊桥的模型。他运用灵巧的双手,便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将这个模型拆成一堆散架,又能在片刻之间,用传统方式“合龙”成一体。然后,他还常对着“观众”怡然自得地说:“坐上来试试。”小小的模型真的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那么编梁木拱桥的承受力也可想而知了。
可是,对造桥来说,巧思是一方面,背后更需要扎实的真功夫。造“三无”廊桥对木工技艺是很大的考验。董直机老人从17岁拜师学木匠、学造桥,一辈子都在磨练自己的手艺。这一点有个小小旁证。他的大弟子曾家快参加过中央电视台举办的《状元360之超级“斧头王”》比赛,一路过关斩将,战胜了北京、河北以及陕西的其他3名木匠,成为名副其实的“斧头王”,他对所收弟子的要求之严苛,可想而知。
在1948年建造了一座泰福桥以后,董直机一直没有机会再展自己的造桥绝技,直到8年前,他所在的村尾村决定要建一座“同乐桥”,才圆了他的“造桥梦”。他说造桥不为赚钱,而是像前辈那样造福桑梓和传承绝技。
石头比木头不知道结实多少倍,石构桥梁当然也比木构桥梁要耐久。但是古人选用木材来造桥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是它取材容易,不用开山和远道搬运,是山村乡民最实际的选择;二是它的搭建节省人力物力,而且有着中国千年木构建筑的经验可以借鉴,可以造得既结实又美观;三是木材弹性好,不仅能防震动,如果发现朽坏的地方,也方便拆换,就像新陈代谢一样。监护和维修好的话,一样可以留存数百年以上。
廊桥无言,却可铭记有德者的耿直灵魂
一个下雨的早晨,我专程去参观董师傅的弟子曾家快担当“绳墨”的一座新桥——西旸桥。他正在桥址上架设“栋梁”。
“栋梁”是飞虹般的桥梁两端承重的部分,所以是廊桥建造用材中要求最高的材料,要到山林中精挑细选那些直而无伤、枝繁叶茂的树木。泰顺人尤其喜欢用柳杉与松木,其中的松木有“千年不腐”之说。
为了保证这重要部件的质量,乡民甚至有一套传统的礼俗:
建廊桥前,良材选中以后,要祭祀七天七夜才能砍伐;入选为栋梁的木材必须长在“洁净”之处,即在其周围要没有坟墓、茅厕,在树木的上方没有道路;选中栋梁后,要保持原貌,不能去皮;被选为栋梁的树木在砍倒后,不能着地,要请村内的秀才或是其他有功名的人抬着——就算文人抬不动那粗壮的栋梁,也要象征性地在原地抬一抬,然后再由壮汉运下山。
科技每天都在突飞猛进地发展,令这些老木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以钢筋水泥浇注出来的“大家伙”,有时候还不如他们手工折腾出来的“老桥”结实耐用呢?
董直机老人常说:答案就是良心与责任。其实在过去,也有桥建好之后,没多久就散了架的,当时担任绳墨的木匠就会声名扫地,以后怎么会有人请他做活呢?
记得有一年,安徽省想造座廊桥,邀请董师傅去指导。董师傅认为起承接作用的一个部件“牛头”宽度不够,承受不了上面廊屋的重量,一旦刮起风来,就会把桥整个刮毁。可设计图经过多位省级工程师的鉴定,并盖了章,不能再修改。董师傅失望而又无奈地回到家里,后来得知那座桥始终没能建起来,也好在没有建起来。
人命关天啊,每一个细节都不可以马虎,这是造桥匠师的本分。董直机多次这么表示。当年为本村建造同乐桥,他画过的图纸,叠起来可以论斤算。有时候为计算一个数据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他常常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点上灯,面对一堆图纸、模型,一直琢磨到天亮。
董直机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他说泰顺人造桥真的非常不容易,因为修桥需要很大一笔钱,具体需要多少,由桥的跨度、规模决定。直到今天,修桥的钱通常都是乡邻们好不容易凑起来的。
过去村里造桥,有的村民穷,但也一钱、二钱、三钱地捐,或捐几根木头,如果什么都没有,就捐工、扛木头,干几天不要工钱的活。这些捐助行为都会刻在廊桥上,或被镌于石碑。比如我看到的一块木板上密密写着:冠伯一钱,成伯一钱,济伯一钱……
古人将造桥、修路、建庙,看做是为自己修来世福的机会,基本不可能出现贪污行为。那位带头修建廊桥的首事,也即牵头人,不仅帮忙组织村民捐助,若费用不足,还要由自己补上,贪污也实在没有意义。
而廊桥的“绳墨”,压力最大。廊桥建成之时,他们的名字,将被刻在“栋梁”之上,而栋梁,被乡民认为是神仙从天上进入廊桥的地方。“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他们如何能不倾尽自己所有的精力。而且他们还知道,当村民瞻仰着这座心目中有如神灵、牵动着众人喜怒哀乐的桥梁时,会想起他。
靠着材料的精挑细选也好,技艺的娴熟认真也罢,总之,在泰顺,来了台风和山洪,对廊桥来说顶多只是瓦片被掀而已。假如真遇到百年不遇的巨大洪灾,冲毁了牢固的桥体,下游村民会非常留意,帮忙把板材打捞上来,再不辞辛苦送回桥梁所在的村庄供其重新搭建。
木板一收齐,再筹些钱,没多久,这桥便又会恢复原貌。于是在廊桥淳朴的乡民心里,总屹立着那座“不倒的桥”。
1.红色代表对喜庆的追求。
2.“八”字形编木梁代表儒家耕读传统对于秩序的遵守。
3.地方居民将廊桥比拟蜈蚣,称之为“蜈蚣桥”。希望它经由桥梁“合龙”转化为龙,并通过歇山屋脊起翘的姿态,描绘“蜈蚣桥”昂然不屈、战胜水患的形象。
4.人从廊屋的风雨板处可看到水中倒影,如同“仙宫”,表达了世俗想望。
只有架设在天人之间,桥梁才得永恒
很多次,我经过蜿蜒山路,进入掩映在大山之中的岭北村,必然会路过董直机师傅建造的同乐桥。它也总是格外感动我。那桥顶飞龙盘踞,红体青瓦,有三层楼屋,背靠青山,仿佛于溪涧鸟鸣中飞翔的翅膀,美得惊心动魄。
无疑,乡民的重视为廊桥带来了更恒久的生命。一座座廊桥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山乡拔地而起的时候,总像一顶豪华的大轿子,架着全村人美好的愿望,停息于此。桥是他们的图腾。所以,他们不仅要把桥造得安全,还要把桥造得美,造得吉祥、有神通。
在喝山溪水长大的泰顺人的观念里,水是村人的命,也是村人的财。先民选址居住时,水为第一要素,无水不看山,有水必有桥。横跨于水口的廊桥,建得如何,关系着一个村落的兴衰。一座桥起来了,周边会跟来一串商铺,搭起戏台,人们在桥上设神龛,一年一度于此祭祀。这样的古廊桥,早已超越了交通工具的范畴,它,也就远远不止是一个建筑了。
山环水绕的三魁镇有处薛宅村,至今保有一本《薛氏族谱》。族谱中有一幅《锦溪两岸居丘形胜之图》,廊桥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一目了然。台湾华梵大学历史地理学者萧百兴,曾仔细分析了这处以“薛宅桥”为核心的人造胜地。
以西岸为尊、颇重文风的薛氏,除立造质雅庄重的宗祠外,也将面前的溪流取名为锦溪,以志其美,并亟欲以之为中心,营造一处跨在溪水之上,取法盘谷、兰亭的山水胜地。薛氏于是进一步营造了锦溪桥,藉由一桥横跨两岸、锁住水口,更让两岸青山环绕的居所尽享绿水摇阶、溪画如锦的兴致。这是一个虚的中心,在两岸家屋的共同环绕下,造出了一处“水院”。
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其实不独是泰顺人,中国本就是一个以水为师、力参自然道韵的民族。与自然亲密结合的山乡聚落,自然而然便把这种俗世的愿景寄托于桥。
选栋梁、择吉、祭木工神、祭梁神、抛梁……浸透着众人美好寄望的造桥程式,一直在泰顺沿袭。
几乎每座廊桥的廊屋两侧,乃至桥上,都建有神龛,里头立着各路神仙的塑像。泰顺有座“南溪桥”,是廊桥里供奉神仙塑像最多的,大神龛里头,坐了马仙姑、马仙姑夫家阿爸、马仙姑娘家阿爸、叶都元帅、五显灵官、行雨龙王、土地公,还有一个小神龛,供奉着观世音。当地人非常随意,并没有按照官位给他们安排座次。只要能达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田园丰收、家运吉昌”的良愿,便都是好神仙。
在廊桥屋檐上,又有一种常见的悬鱼和卷草的装饰物,透过这细小的装饰品,同样可以窥见人们对于廊桥的寄望。
悬鱼有直线和弧线两种,一般都雕刻为“鱼”的形象,也有的刻壬、癸两字,有的则干脆在悬鱼上雕一个“水”字。说悬鱼、卷草可以镇火,保护木构桥梁,这是因为它们都是水中之物。当然,悬鱼的实用功能,在于用厚实的设计来防止悬挑的檩条端头受潮。
而这“鱼”背后的文化深意,则与清廉有关。在古代,桥梁道路是王政之一端,修一座桥,同样是为官者政绩的体现,也是道德、善行、美好愿望的载体。悬鱼亦体现人们期待清官护佑桥梁。《后汉书·公羊续传》中有个典故:一位府丞曾经向公羊续送鱼为礼,他接受了并把鱼悬挂在屋檐上。府丞再次来送礼的时候,公羊续走出门外,指着悬挂的鱼干,以此杜绝了对方的送礼行为。“悬鱼”从此也就成了为官清廉的象征。
凡此种种可以看出,廊桥从来不只是桥,它是某种文明、文化的象征。在与大自然的周旋中艰难过活的人们,一见到历经冲刷而不倒的它,便笑出满脸皱纹,就像那轻漾的河水。
谁说文明一定留在名都大邑?
这由山乡人亲手缔造的山村廊桥,对于现今的人们,似乎已不再“实用”,也与高速发展的现代化水乳不融。然而,反观时下那些建得快、坏得快的钢筋混凝土“豆腐桥”,廊桥不是能给我们更多的启示吗?建造它所付出的时间与成本,建造它的意义,以及山乡人对于廊桥的浓厚感情,已不能用成本的付出来计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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