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长城 千年的“露天长城博物馆”
发布时间:2025年09月11日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增刊 作者: 史志林 欧阳佳询
标签: 山丹县
举世罕有的汉明长城“双线并行”奇观,出现在此——山丹,地处河西走廊中部,素有“走廊蜂腰”“甘凉咽喉”之称,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更是东西往来必经之地。境内长城总长365公里,其中汉长城94公里、明长城271公里。伫立于这国内保存最完整的土筑长城脚下,戈壁苍茫,远山如黛,断壁残垣在风中低语,那些关于戍边、商旅、烽火与传承的往事,便被徐徐唤醒。

彼此相隔千年的汉明长城,一同出现在甘肃西北部河西走廊中段的山丹县,汉长城与明长城两者最近相隔不足十米,左脚尚在汉代壕沟边缘,右脚已踏入明代墙垣,千年历史触手可及,宛如一场“时空折叠”。
古代战争文化:山丹长城的汉壕与明墙
为何相隔千年的汉明长城,会在山丹同地并行?这是解读山丹长城的第一把钥匙。答案既在于军事防御的必然选择,也源于地形地貌的巧妙契合。
约公元前121年,西汉王朝击败匈奴,掌控河西走廊。为巩固成果,自令居(今甘肃永登)以西修筑边塞亭障。至公元前111年前后,自黄河西岸至酒泉的边塞工程告竣,山丹境内的汉长城便筑于此时。汉军采用“壕沟配烽火台”的防御体系,巧妙利用天然河流与高地,构筑起一道省力且灵活的屏障,有效阻挡了匈奴铁骑。因此,山丹汉长城多为壕沟配烽火台的“高低组合”,如金山子、帽葫芦山烽火台便是例证。
及至明朝,尤其嘉靖之后,北方边境屡遭北元残部与蒙古鞑靼袭扰。朝廷遂决心强化西陲边防,大规模修筑长城。隆庆六年(1572年),山丹境内全长271公里的明长城基本完工,其主体多依托汉代旧壕沟而建。沿线增筑堡寨、烽火台,兼具屯兵、储粮功能,边防体系较汉代更为完备。如今尚存约181公里,其中山丹段约86公里保存较好。与汉代的壕沟不同,明长城是数米高的夯土巨墙,墙顶密布垛口。此类土筑高墙在全国亦属罕见,堪称明代长城的代表性遗存。
地理上,山丹地处祁连山支脉焉支山与北侧龙首山夹峙之中,形成一条地势低缓的天然走廊,长城便顺势沿此走廊东西延伸,东接武威,西连张掖,既是古时行军的通路,也是沟通西域的要道。
汉明两代长城于此互补共生,整体呈东西走向。其中明长城位于南侧的走廊腹地,汉长城位于北山一线。某些地段,汉明长城相距很近,几乎融为一体。
漫步其间,时空仿佛在此交错——左脚尚在汉代的壕沟边缘,右脚已踏入明代的墙垣。如同穿行于两个王朝的交界,千年历史触手可及。

硖口古城古今对比
图为硖口古城中的标志性建筑过街楼,保存较为完好。


现代交通与精神丰碑的排列组合
明代的长城与公路同框,两者一同在山丹的旷野上无限延伸。当地在规划建设现代道路时,充分尊重了长城遗址,采取科学措施,最大限度减少影响。于是,新与旧、快与慢、历史与当下,在山丹大地上和谐交融(摄影/刘宗新)。
关隘咽喉:硖口古城与“锁控金川”石刻
若说两道长城是防线的脊梁,硖口便是其“心脏”。“硖”字道尽地势之险——山石间夹缝,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硖口古城地处山丹县城东南约43公里处,扼守着河西走廊最狭窄的地段,素有“甘凉咽喉”之称。早在汉昭帝时(公元前85年),此地便设日勒都尉驻守,是山丹最早的军事据点之一。明万历年间,硖口古城得以重修加固。城墙厚重,开东、西二门:东门直通石峡硖口,西门连接西城,辅以护城河与拱形门洞,坚不可摧,故有“生铁城”之誉。然而岁月无情,昔日金汤之固终难敌风沙剥蚀。如今,仅西门保存相对完整,东侧瓮城唯余一截孤墙,兀立荒野,往昔的辉煌与沧桑尽付风中,沉默不语即千言万语。
出古城东行,沿古道入群山。石峡所在之山,当地人称帽葫芦山。峡谷东西延伸,谷底乱石嶙峋,最窄处仅容一牛车通行。相传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刑部郎中陈棐巡视边防至此,惊叹其地势险要,控扼“甘凉咽喉”,遂于崖壁题刻“锁控金川”四字,从此名扬四方。
石刻旁,一条由巨石堆砌的狭窄栈道蜿蜒而上,通向帽葫芦山烽火台。距硖口西北5公里处,金山子烽火台与之呼应。白昼升烟,黑夜举火,烽火台如信号灯般接力传递,构成长城军事防御的“神经网络”,一旦边关有警,千里之外亦能迅速知晓。
明内阁首辅杨一清曾多次出镇西北边关,途经硖口关寄宿,曾因感慨关山狭窄险峻、人烟稀少、黄昏日落、风雨苍茫的边关苍凉景象,留下《山丹题壁》一诗:“关山逼仄人踪少,风雨苍茫野色昏。万里一身方独往,百年多事共谁论。东风四月初生草,落日孤城蚤闭门。记取汉兵追寇地,沙场尤有未招魂。”明代翰林编修岳正,在途经硖口时赋诗《石峡晚翠》:“石峡嵯峨胜禹门,万年古迹至今存。两山张掖如鸾峙,一水中流似马奔。漾树分青簪古雪,岩松插碧倚天昏。晚来叠翠光盈石,却被斜阳落日吞。”形象地表达了石峡之险。
为固守这峡谷出口的雄关,明朝在硖口一带屯驻重兵。《重刊甘镇志》载,明代硖口守军常驻,鼎盛时逾两千人,全山丹一半的卫兵都布在这里,足见其战略地位。今已考证的营址与古战场罗列其间,包括定羌庙(今绣花庙)营盘、硖口谷营盘、阜昌堡营盘、金山子营盘、花草滩营盘,以及定羌庙堡、硖口关隘等古战场遗址。置身此地,群山环抱如刃,昔日守军的身影仿佛在残垣间隐现,峭壁风啸,犹闻当年战鼓声。

硖口古城以东有座帽葫芦山,山中石峡的最窄处仅能容一辆牛车通行,故有“锁控金川”石刻题于壁上(下图 摄影/陈准)。今天,穿行在峡谷中,两千多年的历史仿佛近在眼前。

边塞印记:长城的丝路文明互鉴缩影
汉明长城不仅是军事屏障,更是丝绸之路的“护路使者”。
山丹位于古丝路河西道上,自西汉张骞凿空西域,这里便成为连接中原与中亚的桥梁,商旅络绎,驼铃不绝。而这繁荣景象,都离不开长城的庇护——沿线密布的烽火台与驿站,正是丝路的生命线。
如前所述硖口古城,除了军事戍守功能,更为商旅提供歇脚补给。城内有座二层木楼“财神楼”,专供商贾纳税通关。西门外设有“硖口塘”,无论高昌(今新疆吐鲁番)使节还是丝绸商人,皆在此饮一碗清甜塘水,解乏之后继续西行东往。商旅视此水为吉兆——饮之则货殖顺利,旅途平安。古城东西十里外,各设驿站(停云铺、丰城铺),各配邮传骑兵,提供急递服务。这些驿站连着河床古道,一旦烽烟暂歇,西域商队便与当地市场互通有无,马匹、粮食、丝绸、珠宝、香料云集于此。这种双向的经济脉动,正是在长城构建的安全体系下得以维系。除硖口外,山丹驿、东乐驿、新河驿等,在漫长岁月里,既是边防要塞,亦是丝路驿站,既见证金戈铁马,也守护驼队悠悠。
丝绸之路不仅是商道,更是文明交汇的走廊。沿线出土文物融合了中西方艺术风格,敦煌莫高窟壁画中便可见印度佛教造像与希腊建筑元素。隋代是丝路交流的黄金期。隋大业五年(609年),炀帝亲临张掖,登焉支山举办“万国博览会”。会场之上,丝绸与珍宝辉映,歌舞与乐音相和,堪称一场融政治、文化于一体的大型外交盛会。
而这些文明交流的盛景,同样离不开汉明长城的荫庇。长城并非一道封闭的墙,而是一条开放的防线——有防御亦有沟通,有封闭亦有开放,有战争亦有和平。在山丹,这种双重属性尤为鲜明。在这片土地,商队的驼铃与文明的共鸣同为一曲浩瀚交响。今日山丹,虽无当年驼队如织、使节云集的盛况,但汉明长城依旧静静绵延在黄土丘壑间,那些你来我往、互通有无的千年故事,它全读过。

守护新生:“古今同框”的文明回声
若走近山丹长城,你会发现一个惊喜:夯土墙上,竟顽强生长着一簇簇绿色植物。它们并非杂草,而是与古墙共生的“天然守护者”。
如果硖口雄关的万千囤兵,是为了守固当时的边疆,那么古墙上的植物,就如同另一种“卫兵”,于荒漠中守固的是千年遗址的沧桑容颜——它们将根系深入夯土之中,防风固沙。曾经的长城是“守护者”,如今的它们,是“守护者的守护者”。
除了自然的守护,现代社会的发展也让这段长城焕发新生。高速公路与古墙并行,新与旧、快与慢、历史与当下,在山丹大地上和谐交融。当地在规划建设道路时,充分尊重长城遗址,采取科学措施,最大限度减少影响。古老的防御体系与现代交通脉络得以和谐共存,既守护遗产,也便利生活。这幅“古今同框”的画面,不仅是长城文化延续的见证,也展现了遗产保护与当代发展的协调,成为山丹长城保护中的一抹亮色。
长城山丹段是长城国家文化公园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传承方面,山丹县建有汉明长城博物馆,收藏了丰富的汉明长城相关文物、历史照片与文献,成为传播长城文化的重要窗口。

摄影/曾建军
旅游开发亦是保护传承的重要一环。山丹县依托长城文化的独特魅力,着力打造特色文旅项目。政府规划将硖口古城至新河驿近20公里长城段打造成游览线路。游客可自新河驿漫步至硖口古城,在“锁控金川”摩崖前打卡留影,于金山子烽火台下遥望落日,聆听烽火与驼铃交织的千年回响。
总体而言,山丹长城的保护与传承是一项系统工程。沙石间自然生长的植物,以独特方式守护着夯土墙体;现代道路的科学规划,实现了古今遗迹的和谐共生;山丹汉明长城博物馆的建立,则为文化传承提供了坚实平台。未来,随着保护技术的进步与公众意识的提升,山丹长城还将焕发更璀璨的文化光芒,成为连接历史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重要文化纽带。
长城,不只是墙。它是沟通的纽带,是边界的象征,是精神的丰碑,更是文明的见证。山丹长城之独特,正在于它既是中华边防的军事要塞,又是丝路畅通的重要保障——非仅“筑起”的防线,更是“守下”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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