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寺石窟群 非凡之美


发布时间:2024年09月04日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增刊 作者: 井宇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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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的出身,非凡的变革,非凡的灵感……非凡的历史积淀,造就了一处气质超群的国宝级石窟艺术殿堂。
古代工匠的巧思
将佛经中的天国现诸人间
巍峨的雪山下,皑皑白雪将马蹄寺三十三天石窟映衬得宛如一片金色的圣境。七层石窟从下往上收束,远观就像一座宝塔。又因其极高极险峻,如同佛经中描述的须弥山巅的三十三个天国,故得名“三十三天”。摄影/成林

开窟

为乱世留一线儒学文脉

马蹄寺石窟群闻名遐迩,它属于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深藏于马蹄藏族乡的崇山峻岭之间。

马蹄寺石窟群是一处香火千年不断、享誉中外的佛教文化殿堂,其最初的开凿者,却是一名儒生。

故事要从遥远的西晋讲起。

西晋灭亡后,北方地区陷入了长达一百多年的大分裂、大动荡,先后出现了二十余个大大小小的政权,史称“五胡入华”。中原缙绅、士大夫纷纷南下避乱,史称“衣冠南渡”。乱世中,无数珍贵的典籍,毁于战火,积淀了数百年的儒家礼教与文脉,遽然遭荼,令人痛惜。

然而此时,远在黄河以西的河西走廊,却保留了一方难得的安定之境。割据河西之地的前凉政权一力劝课农桑、兴建学校,因而,与“衣冠南渡”并行的,还有“士族北上”——部分中原士族前往西北避乱,聚居于河西走廊。

那是前凉最后的君主张天锡即位初期。名动河西的大儒郭瑀,在老师郭荷去世后,严守儒家礼教,为老师服斩衰(五服中最重的丧服)、守丧三年。然后,他来到了张掖城南的临松薤谷,也就是今天的马蹄寺一带。

这是一处世外桃源,幽深的山谷内,大片的原始松林时时为云雾半掩,雪山融水汇成的清溪边,开满了幽兰般的马莲花。《晋书》载,郭瑀在此“凿石窟而居”,作《春秋墨说》《孝经错纬》,打算终身隐居、授徒,为乱世中的北方儒学保存一线文脉。

据一些学者考证,郭瑀当年率众弟子开凿的石窟,应在今马蹄寺北寺一带。前凉国主张天锡曾专门遣使到临松薤谷,请郭瑀出山就仕,但郭瑀最终“还入其山”,“后莫知所在”。多年后,这些石窟又被“后人扩而大之,加以佛像”,遂成为国内现存单体面积最大的石窟——站佛殿。如今,站佛殿宝相庄严,香烟缭绕,谁能想到,1600多年前,这里曾是一处书声琅琅的儒门学堂?

在郭瑀的带动下,河西儒学日益兴盛。据《宋书》记载,北凉后期,河西地区曾向东晋进献100多卷珍贵的典籍,除了河西儒者的著作外,还包含了一些失传已久的西晋以前的珍贵古籍。也许,在河西儒者的心目中,立足江南一隅的东晋,仍然代表了中原华夏学术的正统。但在那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原本地处偏远的河西,却存蓄了华夏文化的元气,甚至能反哺中原,不能不说是华夏之幸。

千年的时代变迁
在石窟里留下了绝美的注脚
马蹄寺石窟群包含千佛洞、南北二寺、金塔寺、上中下观音洞等七处石窟,其中最壮观的,当属三十三天石窟和国内单体面积最大的石窟——站佛殿(图)。前凉时期,河西大儒郭瑀的开窟、隐居著书之处,可能就在站佛殿一带,而随着后世僧侣纷至沓来、佛窟和佛像陆续添建,这里遂成为一处佛教圣地。
位于千佛洞南段的2号窟内,珍藏着一尊栩栩如生的菩萨像,其面容保留了早期河西佛教造像的西域人特征。
静谧的4号窟内,雕刻于北凉时期的主龛佛像虽经近1600年的岁月侵蚀,依然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造像

这里保存了石窟造像“凉州模式”的经典作品

河西走廊的角色是多样的。在地理位置上,它是沟通中原和西域文明的通道;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它能成为中原文化的避难所。而在佛教艺术东传的过程中,它的作用也远远不止是一条通道。

佛教石窟源自印度,经中亚、新疆地区进入河西走廊,传入中土。这一路上,由西向东便涌现出众多石窟:新疆克孜尔千佛洞(位于今阿克苏地区拜城县)、甘肃敦煌莫高窟、肃南文殊山和马蹄寺石窟、武威天梯山石窟、天水麦积山石窟、山西大同云冈石窟等,它们就像一条璀璨的珠链,串起了佛教艺术传播的历程。

在这条万里长道上,河西走廊是一个关键环节。当代佛教考古开创者宿白先生,曾在考察敦煌、武威和肃南等地的石窟后提出,佛教石窟在北朝时期进入河西后变换面貌,发展出了一种新的“凉州模式”。其最显著的特征有:开凿有大佛像的佛殿窟;主要造像有释迦牟尼和呈交脚坐姿的弥勒菩萨;佛菩萨的面相浑圆,高鼻深目,眼睛细长,身躯健壮;飞天形体较大,姿态多样,造型生动;等等。

凉州为武威的古称,但要看“凉州模式”,不可不到肃南马蹄寺石窟群,这里有“凉州模式”的经典作品。比如马蹄寺千佛洞4号窟的主尊,北凉时期的释迦牟尼坐像,面如满月、高鼻深目,和宿白先生描述的如出一辙。同属马蹄寺石窟群的金塔寺石窟造像,在宿白先生的笔下亦被多次提及。

西来的石窟和造像,为何来到河西就变换了面目?这个问题的最好答案,就藏在金塔寺石窟中。

美轮美奂的金塔寺石窟
是研究佛教艺术传播、变革历史的珍贵标本
被誉为“特窟中的特窟”的金塔寺石窟,以令人炫目的造像艺术惊艳着每一个来访者(金塔寺东窟中心柱)。
除了视觉上的震撼,这些造像在中国佛教艺术史上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金塔寺东窟中心柱东向面的一尊佛像边,竟有一位裸身反立的人物(图),其体态和服饰都是西域风格,在中国佛教造像中极为罕见。
主龛佛像之上,还有飞天、三世佛、天宫菩萨等多层造像,无不栩栩如生。
其中的飞天,以立体悬塑技艺雕成,动感十足,其服饰和早期的西域飞天相近,其脸型则开始出现方圆丰满的中国人特征。

金塔寺建于马蹄寺东南大都麻河西岸的一块巨大的红砂岩崖壁上,其东、西二窟的中心塔柱,四面皆满是栩栩如生的佛菩萨和飞天彩塑,其中有不少属北朝遗物,至为珍贵。细细观赏这些造像就会发现,这些造像虽同处一室,但风格多样,可谓东西合璧。就说面相,有的和中原人无异,有的却是尖鼻深目,让人不禁联想起古希腊人物雕像。再看服饰,有的身着中式的披帛和铠甲,神态庄重;有的却赤裸上身,无拘无束。

这些雕塑,清楚地展现了早期佛教艺术入华后的“中国化”变革。据在金塔寺工作了19年的守窟人刘国虎讲述,金塔寺开窟造像的场景,可能是这样的:北凉至北魏时期,官民皆笃信佛教,从西域月氏、龟兹等地延请了不少高僧和工匠前来讲经、造像。这些工匠来到异邦,为了吸引本地人礼拜佛像、亲近佛法,便和本土工匠合作,努力地把佛菩萨塑成中国人的形象。还有一个因素不可不考虑:此时的河西地区儒学昌盛,佛教要想在河西立足,就势必要与儒家传统文化调和。于是,在印度和西域地区司空见惯的裸身飞天,到了这里也开始部分地穿上了衣裙,收敛了神态。

相较其他地方的石窟艺术,金塔寺造像还有一个重要的特色:悬塑,即将菩萨、飞天的立体雕塑半悬空于中心柱之外。最有代表性的,是飞行于部分主尊佛龛上方的大型悬塑飞天,在全国的石窟造像中绝无仅有,极为珍贵。飞天的身形呈V字形,上身和双腿悬空,衣带在空中飘荡,呼之欲出。游人在中心柱下绕行,这些菩萨、飞天就像从空中探出身来,向世人张开双臂。

在马蹄寺千佛洞石窟中,也能找到这样的飞天悬塑残迹,不过保存得不如金塔寺石窟完整。这应当是当年活跃在马蹄寺一带的工匠们灵光一闪的“原创设计”,是对传统影塑(用泥质模具翻制、敷彩,呈现浮雕效果)技艺的一次突破,由此也为佛教造像艺术开辟了一条新路。站在美轮美奂的金塔寺石窟中,我们不难揣测当年工匠们的用意:开窟造像,本就是为了让僧侣和信众观像、礼拜,而当这些鲜活、立体的佛、菩萨、天王、飞天,都从中心塔柱上飞了下来、走了出来,石窟就成了一个真正辉煌锦绣、妙音缭绕的佛国天宫。信众绕塔观像时,怎能不被这美轮美奂的景象所震撼,从而对佛国世界心生向往?

以马蹄寺石窟群为代表的河西石窟艺术,沿着佛教艺术东传之路进入中原后,对山西大同云冈石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等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于中原来说,河西走廊既是一条吸纳域外文化的通道,也是一处新文化的创生地。

马蹄寺石窟群,是一座浓缩了河西历史文化精髓的宝库,其中还有很多故事和细节可待探索。每当金色的夕阳转过皑皑雪山,洒落在开满马莲花的临松薤谷,千百年前儒者的诵书声、僧侣们虔诚的梵唱,仿佛重现耳边。马蹄寺之美,不正源于其历史积淀之厚重吗?

责任编辑 / 陈伟峰  图片编辑 / 吴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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