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位
发布时间:2017年01月13日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网 作者: 程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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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宝石般美丽的大紫蛱蝶标本究竟来自哪里,成了长久以来困扰我的一个谜题
关于自然世界的启蒙,于我来说,并不是急速奔跑的非洲猎豹、扭打在一起的大猩猩、围捕角马的雄狮……虽然在儿时那个信息贫乏的年代,央视《动物世界》的片头音乐一旦响起,我就会兴奋起来,眼睛紧盯着电视荧屏,生怕错过每一个画面。但我关于大自然最初的记忆和兴趣则要上溯到更早,那是孩童时于田野中看到的闪烁飞舞的黄色小粉蝶,正是在追逐它们的过程中,我迈出了自己对自然世界探索的第一步。
中学时,第一次在公园纪念品商店里看到用蝴蝶做成的标本框时,我就像一个发现宝石矿的人,完全震惊了。我在柜台前徘徊,反反复复地打量着这些艺术品般的神奇之物,突然一道蓝光在眼角闪过,定睛望过去,那是一种黑蓝相间的蝴蝶,外形并不妖娆夸张,翅形中规中矩,翅面上的颜色却会随着角度变化而呈现出从深蓝到宝石蓝甚至紫色的魅惑色彩,标签上写着它的名字——大紫蛱蝶,我感到新奇不已,看了看价格牌,一个标本框里包含9只蝴蝶,标价不过十几元,就和普通的小粉蝶标本放在一起。
南杂木镇,位于辽宁省抚顺县、新宾满族自治县、清原满族自治县三县交会处,境内路网发达,交通区位优势非常明显(见地图)。这里群山环绕,林木茂盛,因此木材加工业非常兴盛,经济发展水平也比较高。很难想象在这样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下,在南杂木的山谷之中,还会保留着不为人知的隐藏着大量蝴蝶的“蝴蝶谷”。
事后,我查找了很多有关大紫蛱蝶的资料,了解到它们最早是在日本神奈川县被一个叫佐佐木忠次郎的人发现并命名的,这种蝴蝶的雄蝶翅基部位约占整个翅面二分之一为带有金属光泽的蓝色,而且在某些角度下会闪烁出神秘的紫色虹彩,与象征君主高贵神圣的颜色——紫色相契合,因此被命名为“紫”蛱蝶,在日本还有着“紫衣天皇”的美称。日本人非常珍爱大紫蛱蝶,并在上世纪50年代把它评选为日本“国蝶”。曾经在日本北到北海道,南到宫崎县的广大范围内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只是后来因为栖息地的破坏,在日本大紫蛱蝶已经越来越少见到了。可为什么我看到的大紫蛱蝶标本却毫无珍贵之感,而价格只能称为低廉呢?
开始时我把这种矛盾的现象归因于在整个东亚地区大紫蛱蝶是广布种,虽然在日本比较少见了,但在日本之外的朝鲜半岛、中国以及越南、老挝北部等地,大紫蛱蝶都有分布,并不珍稀。后来,我发现问题可能没那么简单。
我第一次见到飞舞着的大紫蛱蝶是在广东一片原始森林中,只见一只大紫蛱蝶时而加速时而滑翔,强有力的翅膀在空中有节奏地振动,蓝紫色的光泽不断转换,真是美得妙不可言!对想给它拍照的我来说,拍摄飞行中的大紫蛱蝶绝对是一种挑战,因为它飞得实在是太快了!和几位蝴蝶爱好者聊了聊,我才知道大紫蛱蝶非常难于捕捉,不仅因为飞行速度快,而且因为它们很机警,遇到人会远远地避开,根本不给你接近它们的机会。如果谁能捕到一只大紫蛱蝶,绝对够他在蝴蝶爱好者的圈子里吹嘘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此看来,大紫蛱蝶的标本应该不是很容易得到,按照物以稀为贵的原则,怎么也不该卖那么便宜啊。
后来在其他一些地方,我也遇到过几次大紫蛱蝶。结果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在野外遇到的大紫蛱蝶,不论是色彩的鲜艳度还是体型大小方面,都与在各地售卖的标本相差不少。似乎全国各地的大紫蛱蝶标本都来自于同一个神秘地方,那里的大紫蛱蝶个头更大、颜色更艳丽,这个地方究竟在何处呢?这个问号在我心里一直存在了很久。
在拍摄大紫蛱蝶的过程中,摄影师惊异地发现,与其他地方所见生性机警、时刻与人保持距离、稍有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的大紫蛱蝶不同,南杂木的大紫蛱蝶与人的“安全距离”竟然非常之近,它们旁若无人地在人前飞舞、歇息、取食、饮水,有时甚至会直接停落到人身上或是相机之上。是因为这里的大紫蛱蝶种群太过庞大,“蝶”多势重,所以不在乎“区区”人类?还是因为人迹罕至,它们尚未对人生出警惕之心?摄影/黄锐强
听说我是来找蝴蝶的,当地人迷茫而惊讶:“我们这儿还有漂亮的蝴蝶?”
2016年夏天,《中国国家地理》的编辑联系我说,在东北某地发现了一个大紫蛱蝶的“蝴蝶谷”,邀我一起去考察。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因为提到东北,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寒冷,然后是重工业区,很难想象在那里会有多么好的生境能够形成所谓的“蝴蝶谷”,而且“蝴蝶谷”这三个字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些为了推广旅游而夸大其辞的地方。编辑随即转发给我一张照片,只见上百只大紫蛱蝶密密麻麻地停在一根树干上,就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般,我只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印象中只有美洲的君主斑蝶才会达到这种程度的集群规模,我所知的大紫蛱蝶在野外都是零星出现的。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场景,该有多么壮观!我下定决心要去一探究竟。
一般而言,大紫蛱蝶的展翅长度在8—11厘米之间,可在南杂木我们观察到的大紫蛱蝶平均长度都在15厘米以上,比在其他地方所见的大紫蛱蝶体型大了三分之一以上,而且体色也更为鲜艳明丽。
仲夏时分,我从珠海赶到了辽宁省抚顺市新宾满族自治县南杂木镇,本来以为可以从湿热的华南到凉爽的东北避避暑,但实际上只是从湿热换成了酷热,夏天毕竟还是夏天。
在饭店里吃饭时我和当地人聊天,了解到“南杂木”这个名字原是出于满语“野蔷薇盛开的地方”。这里的山并不高,更像是丘陵地带,人工林和次生林交织在一起,和我预想中比较原始的生境截然不同。看到我这个外来者,人们第一反应是“大哥,来做木材生意的吧!”——因为这里的特色或者说最出名的,就是一个大型木材交易市场,除了落叶松、樟子松外,也有一些杂木作为商品,由木材发展出来的其他行业,比如板材加工、烧木炭等也比较兴盛。我心里升起了大大的问号,这样一个以木材业为支柱的地方,还能保留下“蝴蝶谷”吗?当我说自己是来找蝴蝶的,并向人们打听哪里能看到漂亮的蝴蝶时,他们比我还迷茫和惊讶:“我们这儿还有漂亮的蝴蝶?”
我有些忧虑地在街上走来走去,等待着约好来接我的联络人老周,心里很是担心,这趟真的能有收获吗?突然,我在路边的水泥路桩上看到一只巨大的大紫蛱蝶,我几乎惊呼起来,这么大!比我之前在华南见过的最大个体大了三分之一还多!可能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个差别并不明显,但对我们这些自然影像工作者来说,这就像非洲象和亚洲象的区别!我那跌到冰点的心一下子又炙热起来。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拍照,这只大紫蛱蝶就飞走了。它从站在路桩旁的几个人身边飞过,迅速飞越街边小店的屋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几个人都没有留意到蝴蝶,只是奇怪地打量着我,完全不明白我刚才为什么那么兴奋。
因为大紫蛱蝶并不属于保护蝶种,靠山吃山,在南杂木的一个山村里,捕蝶就成了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村民们用诱饵引诱大紫蛱蝶停驻取食,并挑选个头大、翅型完整的进行捕捉。捉到的蝴蝶就夹在用纸叠成的三角袋中,收集到一起,以每只几角钱的价格卖给收蝴蝶的商人。虽然每年的捕蝶量很大,但长期以来,这种选择性的捕捉并没有让这里的蝴蝶种群数量受到毁灭性的干扰。
整村的人都以捕蝶为生,全国90%的大紫蛱蝶标本都出自这里
老周从他位于镇子边上的家里赶来了。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在山上经常晒太阳的结果。他是我们的向导,也是引发我们这次大紫蛱蝶考察的“爆料人”。而我没想到的是,他并不是一个偶然发现“秘境”的蝴蝶爱好者,而是南杂木最大的蝴蝶商人,主要从事收购和采集一些体形大、色彩艳丽的蝴蝶当做工艺原材料转卖向外地,他做这行已经十多年了,近年来也开始做蝴蝶养殖、组织家人做蝶画——用蝴蝶翅膀拼贴作画——这种工艺作品的卖价这几年间不断走高。其中大紫蛱蝶是他蝴蝶生意中颇受欢迎的一种“产品”。老周自我介绍着,我却越听越惊讶,他这不是等于把自己的“独门生意”宣诸众人吗?看出了我的疑惑,老周说这事儿几句话说不清,他会慢慢讲给我们的。
在我国其他地区大紫蛱蝶因为生性机警、飞行速度快,很难被捕捉。但在南杂木,捕蝶却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儿,再加上这里的大紫蛱蝶个头大、色彩艳丽,所以南杂木成了我国蝴蝶市场上大紫蛱蝶的重要货源地。蝴蝶商人会对收上来的蝴蝶进行筛选,翅型完整的会被制成标本,我国90%以上的大紫蛱蝶标本就出自于此。不够完整的蝴蝶则会被用作“蝶画”——取蝴蝶之翅,剪贴拼接成画。
老周开着一辆“三蹦子”,让我们坐在车斗里,向镇外驶去。越往山里走,路况越差,车颠簸得越厉害。这些山虽然不高,但也是连绵起伏,山路绕来绕去,看来要是没有熟悉情况的人带路,想在山里找到大紫蛱蝶的“蝴蝶谷”就算不是海底捞针,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儿。
大约过了半小时,老周带我们来到一个村子。他介绍说,大紫蛱蝶是这个村重要的经济来源,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捕蝶,而他则是大收购商,这么多年来一直从村民手里收购大紫蛱蝶再转卖出去。“不瞒你们说,全中国90%以上的大紫蛱蝶标本,都出自我手。”老周讲话时透着一股豪气,“我们这里出的大紫蛱蝶,比别地儿出的个头大、还好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困扰我多年的大紫蛱蝶标本来源之谜,就这么轻松地被老周给出了答案。
“砍木头挣的是大钱,我们这是小钱,别人不一定看得上。我们不说,外人也不知道我们做这个(指捕大紫蛱蝶)。知道的人多了,你逮到的(蝴蝶)就少了。所以我们也不会告诉别人去哪儿逮蝴蝶。”一位村民说。这让我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则报道:在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有一些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子和部落,只能用船和外界保持联系,有欧美的环保机构让他们定量定种采集蝴蝶,然后收购并转卖给欧美的昆虫收藏市场,村民从中获利来换取生活必需品。没想到在中国并不十分偏远的地方,竟然也存在着几乎同样的经济形态,只不过在中国,村民们是自发采取了一种与外界“隔离”的态度。那么,现在为什么老周和村民们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们呢?
我们都知道蝶翅上有一层“粉末”,这些“粉末”其实是鳞片。在高倍显微镜下,我们可以看到鳞片像瓦片一样紧密排列,附着在翅膜上。如果刮去鳞片,你会发现剩下的翅膜轻薄透明,没有任何色彩。这些鳞片就像显示屏上的像素点,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蝶翅上美丽的色彩。大紫蛱蝶在不同角度下会显示出从蓝到紫的色彩变化,这是因为在一些鳞片上有着特殊的光学结构(如脊线或深沟等),当光源种类、光向不同时,光线经过鳞片时会发生不同的折射、反射、干涉,最终就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摄影/张超
你竟然是这样的蝴蝶,大紫蛱蝶不恋花,最爱竟是臭豆腐
老周带着我们去寻找大紫蛱蝶了。山谷里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异常闷热的气候让人难以相信这里是东北。穿过几块农田之后,开始沿着看不清路的山坡向上攀爬,沿路几乎没有大树,只有一些小灌木和杂草,太阳像是加强版的浴霸,一股股的热浪很快就让人全身湿透。我扛着相机和脚架艰难地往上走,目标是山脊线上的那片针叶林,沿路看到了一些零星的小叶朴。小叶朴是一种落叶乔木,树皮灰扑扑的,树形和枝叶也都很普通,非常不起眼。这里的大紫蛱蝶正是以小叶朴为寄主植物的,在幼虫期,小叶朴的叶是它们唯一的食物。
开始,遇到小叶朴时我会停下来观察叶子上有没有大紫蛱蝶的幼虫,到了后来就只顾得上扶着树干让身体保持平衡,或借着那不大的树荫乘凉了。终于,在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们钻进了林子。
“扑棱……扑棱……”的声音在空气里由远及近,这是大紫蛱蝶飞行时那有力的翅膀震动空气发出的,像是武侠小说里描述的飞镖之类的暗器,一只羽化不久的大紫蛱蝶迅速地从我眼前飞过。蓝紫色的翅膀在暗绿色的树林背景里若隐若现,我的目光完全被它吸引了,直到它落在不远处的一个树桩上。这时我才发现这根突兀的枯树桩上,上上下下竟然落了几十只大紫蛱蝶,大多数合着翅,像是一片片黄黄的枯叶,只有个别的展着翅。一阵风吹过,一股奇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蝶翅上的色彩,有些是由于鳞片特殊结构形成的光学现象而显色,当光源、光线入射角度发生变化时,呈现出的色彩就可能会随之变化。而还有一些则是因为鳞片本身就具有某种色彩,这些鳞片内部含有色素,色素可以吸收部分光波而反射其他光波,从而呈现出相应的颜色,这样显现出的颜色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发生改变。摄影/张超
许多人的印象中,蝴蝶总是和花在一起的,“蝶恋花”的组合往往让人浮想联翩,以此为题材,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写下了一首首动人心弦的诗词歌赋。可惜现实却很“骨感”,许多种类的蝴蝶与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儿完全不沾边,它们的喜好在我们人类看来很另类。蛱蝶就是其中一种,与喜欢吸食花蜜的“高雅”凤蝶不同,它们喜欢吸食从腐物和老树中流出的汁液。虽然同为蝴蝶,但习性却大不相同,这也算得上是生物多样性的最佳注解了吧。
以前读有关大紫蛱蝶的介绍,里面往往写着它们对酸性汁液情有独钟,到现在我才切身体会到这个酸性汁液意味着什么,那一股股酸臭的气味熏得我头昏脑胀——南杂木的捕蝶人在多年的诱捕实践中试验了多种腐臭物,最终发现,大紫蛱蝶最爱的食物竟是那迎风臭十里的臭豆腐!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蝴蝶总是与花为伴,而大紫蛱蝶却和这些浪漫毫不沾边,它们喜食酸腐味道的食物,经常会落在老树的树皮或腐烂的果实上吸食汁液。南杂木的捕蝶人试验了多种腐臭物,最终发现,大紫蛱蝶最喜欢的竟是让许多人深恶痛绝的臭豆腐。臭豆腐的味道对大紫蛱蝶可谓挡不住的诱惑,以此为诱饵引蝶从不落空。一罐臭豆腐刚被打开,就有大紫蛱蝶被吸引了过来。
我慢慢靠近树桩,大紫蛱蝶们肯定是感觉到了我的存在,集体振动了一下翅膀,然后就完全忽视了我,继续围在一起用长长的“吸管”享用美食。我举起相机等待拍摄机会,有些大胆的家伙竟然落在我的身上,甚至沿着手臂爬到我的手背上,还有的直接落在我的相机上,似乎对这个怪模怪样的机器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我知道它们落在我身上,其实是在用吸管般的口器搜索着我的汗液,因为汗液中的盐分对它们来说是宝贵的营养物质。但我还是被这些大紫蛱蝶的胆大妄为惊到了,以前在野外偶然遇到一两只大紫蛱蝶,它们都表现得极其机警,见人就逃,难道真是因为“蝶”多势众,在这里反倒不怕人了?
外来的捕蝶人在诱饵里下毒,大紫蛱蝶险遭灭顶之灾
跟着老周继续向林子里走,光线变得越来越昏暗,小叶朴出现得也越来越多。林间偶尔会有空地,阳光一下子又会突然变得刺眼。老周一边走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数万只大紫蛱蝶一起飞舞的情景。他还告诉我,来时我们经过的那个只有灌木生长的山谷,当年也长满了茂密的乔木,树林里大紫蛱蝶飞起来遮天蔽日。可是眼前,大紫蛱蝶虽然已是出乎预料得多了,但并没有出现他描述中那样壮观的景象。
大紫蛱蝶的雌蝶翅型明显较大,翅表色泽花纹与雄蝶相似,但不具蓝紫色的虹彩。在这个蝴蝶大家族里,只有百分之五左右的雄蝶有机会交尾。雌蝶跟随着雄蝶飞到小叶朴的树枝上,这是雌蝶事先找好的适于产卵的树枝,经过一段时间的“谈情说爱”后,雄蝶伸出交尾器,很快便找到雌蝶的腹部,它们尾部相连,头部各朝一方,即可进行长达数小时的交尾了。
时不时我们会遇到一个又一个枯树桩,无一例外都有一股生化武器般的臭味从上面散发出来,每根树桩上多多少少都挤着一些大紫蛱蝶。老周讲,这都是捕蝶人设下的“鸿门宴”——捕蝶人用臭豆腐引诱大紫蛱蝶停驻,然后挑个大貌美、翅型完整的蝶,用捕虫网把它们捉住再贩卖出去,也算是靠山吃山的一种方式。虽然捕捉量巨大,但来年大紫蛱蝶依旧会“爆发”,这生意就这么一年一年、一代一代地传下来了。
我知道这是因为蝴蝶的繁殖策略不同于哺乳动物,它们是典型的r-对策者——以高的生殖能力、快速的生命周期,来适应环境变化。哪怕死亡率高,但只要环境适宜,种群会快速恢复。以大紫蛱蝶为例,它们一年一代,雌蝶一次可产卵40—60粒,一生可产200—500粒卵。捕蝶人有选择性的捕捉,并没有让这里的蝴蝶种群数量受到毁灭性的干扰。
大紫蛱蝶一次产卵40—60粒,着卵的部位大部分在叶片的表面,有的产在叶柄和小枝上。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卵非常漂亮,它们整体呈翠绿色,每粒卵的表面有18-22条纵脊,顶部有一个小孔(供产卵一瞬间受精用的),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微缩版的小西瓜。蝶卵经过一周时间,渐渐由绿色变成黑褐色,再过数天,蝶宝宝——毛毛虫就会咬破卵壳,探出身来。刚爬出卵壳的幼虫称一龄幼虫,以后每脱一次皮就增加一龄。到了二龄期,大紫蛱蝶的幼虫会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头部长出一对分岔的“犄角”,背部出现了四对带有防御机制的棘刺,好像身披铠甲的武士(摄影/刘家柱)。
“但是……”老周话锋一转,告诉我另外一个情况:“几年前,来了一群外地人,他们不知怎么知道了南杂木蝴蝶的秘密,也来逮蝴蝶。你说逮就逮吧,他们竟然在臭豆腐里下毒!”这种无差别的“毒杀”,后果完全是毁灭性的,老周说,山谷里像遭到了龙卷风袭击,大紫蛱蝶的尸体像落叶一样层层叠叠地铺在了树林里——“树下堆得足有半尺厚。”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深深的痛惜。结果第二年,大紫蛱蝶的数量锐减。
老周他们非常愤怒,对此事进行了举报,也引起了当地政府部门的重视,有关部门也派人调查过,可是因为“现场共发现8种被毒杀的蝴蝶,但都不在保护范围之列”,没什么法律保护依据,政府部门也无能为力。大家只好自发地组织人手在大紫蛱蝶的爆发季巡查……这两年,大紫蛱蝶的数量又开始慢慢回升,但毒杀事件依旧会时有发生。“仅靠我们这样防,迟早防不住的。”老周说。
于是,他们又想到,能不能在这里建立保护区。不仅因为这样毒杀下去,可能以后这儿就没有蝴蝶了,大家的甜头也就再也不会有了;不仅因为现在人们越来越重视生态,担心投毒会对大环境造成不利影响;也不仅因为老周他们对于这里的大紫蛱蝶,已经积累起了一些类似“自家果园出产的水果竟然比别家都好吃”那种莫名的骄傲和喜爱;更重要的是,他们意识到了祖祖辈辈靠山吃山的生活方式,应该是可持续性的而不是竭泽而渔式的。他们开始向政府部门呼吁,联系蝴蝶专家,并辗转找到了《中国国家地理》。
老周说,他从心里喜欢蝴蝶,发自内心地觉得蝴蝶的美是自然造化的神奇。获得更好的生活和保护大紫蛱蝶,在南杂木是不是只能二选一?这个问题在他和当地捕蝶人的心里都纠结了很久,大家也讨论过好多回。如果能用一种更好的方式与大紫蛱蝶和谐共处,如果这片山林能被划为以保护大紫蛱蝶和其生境为主的保护区,也许他们也能从中获得合适的工作机会,而大紫蛱蝶们则能继续自由自在地在这片天空飞舞。
未来的南杂木,能成为引人入胜的“蝴蝶谷”吗?
下山的路走起来明显要轻快很多,这个时候已接近傍晚,空气中的热度有所下降。我们的头顶不时有大紫蛱蝶滑翔而过,它们时而俯冲,时而飘飞,还有些在空中追逐着像是在争抢地盘。那些正在求偶的雄蝶应该是羽化不久,它们热情洋溢,远远地就从树顶的叶子上飞出去,“迎接”路过的雌蝶,然后就是一阵空中特技般的飞行表演,让人看得心生羡意。
在日本国内,现在大紫蛱蝶是相当稀罕的贵客了。我们知道,日本各地有用可爱的卡通形象来当做本地吉祥物的传统,比如现在红透网络的熊本县“熊本熊”,而下妻市的吉祥物“西蒙酱”,是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有着蓝紫色翅膀的“萌妹子”,其形象来源就是大紫蛱蝶。位于埼玉县中部的岚山町也因为大紫蛱蝶声名在外,“大紫蛱蝶森林活动中心”是岚山町最热的旅游点,这个活动中心按植被功能被分为全保观察林、展示林、实验林和观察林四大区域,其中,展示林每年6月至8月间会对外开放参观。一位在北海道的朋友也告诉我,日本人对本地的生物资源总是了如指掌,如果在北海道哪个村子里发现了大紫蛱蝶,立刻就会上报、成立相关的保育项目、成为旅游热点,每个村民都会自豪地向外人推介。
为了繁殖交配,每到夏季在南杂木,就会有大量的大紫蛱蝶翩翩起舞,这是它们在进行“婚飞”——即雄蝶会尽可能飞到雌蝶上前方,以使自己的雄性荷尔蒙能引诱雌蝶和其交配。在中国传统绘画中,彩蝶双飞是常见的题材,但在蛱蝶类的摄影照片中,你很难看到这样的画面。这是因为蝶类体型小,两只蝴蝶在动态飞行中要用长焦镜头完成拍摄,难度很大。对于大紫蛱蝶这类飞行速度极快的蝴蝶来说,这样的画面就更难得了。
我们回到了南杂木镇上,在街边我时不时拦住一些路人向他们问询关于大紫蛱蝶的事儿。不论我是用语言描述大紫蛱蝶的样子或者从相机屏幕中回放拍到的照片给他们看时,多数人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惊讶,一副从来都没见过大紫蛱蝶的模样,我忽然感到一阵失落。我在想,蝴蝶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出镜率最高的明星级物种之一,对大多数公众而言,它的形象却依旧那么模糊。在多数中国人的印象里,蝴蝶的美仅仅是停留在文字里的曼妙,或是留存在记忆中的背影。中国文化在自然体验中重“意向”轻“具象”的特点,在蝴蝶身上又一次明显表现了出来。中国公众的自然科学素养,与一些科学更发达的国家相比,还是有待提高。
如果我们的公众也开始欣赏除了风景名胜之外的自然之美和生命之奇,越来越多的人不远万里赶赴非洲草原欣赏野生动物时,也有更多的人开始关注和了解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神奇生物——那些我们身边的鸟兽、花木、鱼虫,对它们充满了好奇和了解的欲望,中国的各种动物植物保护区,也就更具备实际意义和公众魅力了。到了那时,蝴蝶保护区就一定会成为南杂木的招牌,或者哪怕南杂木的蝴蝶种类尚未达到保护级别,只凭着“蝴蝶谷”三个字也依旧会成为令人留连忘返之地,因为人们在这里可以获得与自然亲密接触的宝贵体验,可以享受一段与蝶共舞的奇幻时光。
为什么在南杂木会出现大紫蛱蝶 “大聚会”的现象
南杂木镇位于辽宁省东部山区,是长白山支脉的延伸部分,这里河流纵横,群山环抱中还建有一座水库,水资源非常丰富,森林覆盖率很高。这里的森林属于长白山森林圈的最外围,长白山海拔500米以下属落叶阔叶林带,植物群落相对要丰富些,植物种类的丰富度又决定了蝴蝶种类的丰富程度,因为在一个小区域里,一种蝴蝶的幼虫往往只以一种植物为食。2015年5月我受邀来这里考察,一天之内就轻松拍到了20多种蝴蝶。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一天中午,我尾随一只偶然发现的大紫蛱蝶来到一个小山头,结果发现在树林空间里,大紫蛱蝶成群结队在林间飞舞,数量多得让人着迷。
此后5个月我穿梭于这片神秘的大紫蛱蝶栖息地,观察到了大紫蛱蝶从卵到破茧成蝶的整个生命过程,并找到了大紫蛱蝶赖以存活的寄主植物——小叶朴(Celtis bungeana BI)。大紫蛱蝶属寄主植物唯一性昆虫,而在南杂木镇数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森林间随处可见小叶朴,这里的小叶朴生长茂盛,叶片肥厚,为大紫蛱蝶幼虫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来源,确保了大紫蛱蝶家族的兴旺发达,生生不息。
从自然规律的角度来看,一种生物奇观的出现,是以奇观所处的地理环境以及生物的行为特点共同促成的。在南杂木镇,每年的6至8月份,庞大的大紫蛱蝶成虫个体会集中出现。因为此时大紫蛱蝶要进行交配产卵,为了完成这一神圣的史命,雌蝶要到处搜寻寄主植物,雄蝶却要争先恐后地找机会和雌蝶交尾,为了食物和交尾,大紫蛱蝶聚集在了一起,就出现了“蝴蝶大聚会”的现象。在大紫蛱蝶交配过程中有一个婚飞的过程,在婚飞时,雄蝶会尽可能地飞到雌蝶的上前方,来让自己的荷尔蒙能更快更容易地被雌蝶捕捉到,诱惑雌蝶和自己交尾。此时来到南杂木镇,我们可以看到原本平凡的环境突然大变样,林间、路旁、溪边……随处都可见大紫蛱蝶翻飞的身影。据当地人介绍,南杂木每年的大紫蛱蝶总量达到了上亿只。
责任编辑 / 张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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