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边境之旅
寻访赫哲、鄂伦春、鄂温克族


发布时间:2016年06月29日 文章出自:用户投稿 作者: 穆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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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8日观影《摩托日记》(2004,巴西,沃尔特•赛勒斯),随尘土飞扬中切•格瓦拉年轻明亮的眼睛一起游荡在南美洲大地上,激起满心浪荡。兜兜转转走过很多繁华城市,在攒动的人头中抢拍过旅照,住酒店标间,吃商气漫延的推荐美食,一心向往上路,却渐渐不知为何上路。受格瓦拉启发,想从村庄到村庄,看能否找到答案。 选择了旅游业尚在开发的北国黑龙江,牵着总要弄(neng)死我的大老毕,6月10日背包出发。

东极点回寻赫哲村庄

中国东极点所在的抚远是黑龙江直辖县(形式上隶属佳木斯市),赫哲语意为金色的鱼滩2012年才开通直达火车,翌年落成东极机场。从佳木斯到抚远,火车历时8小时,沿路上望着星星点点的乡土人家,脑海里莫名跳出一句话,幸福就是田垄上的翠翠跟着扛锄头的二狗哥回家。

乌苏镇。

中国汉字精妙,十字相错四面为东。夜里乘船来东极广场,可以看见中国第一缕阳光从江面洋洋升起,远处黑龙江、乌苏里江交汇,黑水黄水翻滚不肯相融。

东极广场。

1929年中国想收回苏联在东北的铁路特权,不肯相让的苏联与我们发生军事冲突(中东路事件),此后苏联占领黑瞎子岛,经过多年谈判,终于在2004年双方达成协议,我国收回半个岛屿。去时岛上没什么游客,长长木桥上细雨湿流光,伞下人牵手漫步,一时间除了发呆什么也不想做。

离开抚远时12号,跑到车站打听怎么到八岔赫哲民族乡。

得知此处纯是偶然,来路上遇见走遍全国给外孙留影集孤本的老摄影师,听他说起524日习大大到八岔看望赫哲族人,心下对这个住着六小民族之一的地方生起向往。抚远到八岔还没有直通车,买了到同江市的票,司机师傅知道后在路上给我们拦下能到八岔的车。

2013年八岔乡洪水决堤灾情严重,如今去时当年被毁房屋已杂草丛生,新建给赫哲乡民的别墅区被边防军包护在江边,家家墙上都刻画着民族图腾,护佑渔民丰收平安。

今已82岁的尤桂兰奶奶,56年赴京受毛主席接见,原版照片上那个唯一穿着花衣裳的小女孩众人间那么亮眼,如今四世同堂,是习大大唯一到访的民宅。

尤桂兰奶奶。
合影时奶奶换上民族服饰,我们借穿的衣服是纯手工制做,赫哲是北方现存唯一的渔猎民族,鱼皮制品非常多,墙上挂的就是鱼皮画,聊到开心时,奶奶还打了两下鱼皮手鼓。

出门时已临近傍晚,沿江堤转了几圈忽的不知哪来的勇气,跑到村委会去借民族服饰,办公楼里刚开完村民代表大会,红着脸站在会议室门口不知怎么办,结果热情的村民和年轻的村长毫不敷衍的帮忙,因为有一队人带着衣服去央视录制节目,多电话后终于借来两套女装。

赫哲族服饰。我借来的衣服是图中奶奶所缝制,年轻时跳舞穿的。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女儿,个个会做女红,唱歌跳舞不在话下。

村里开会是为投票表决旅游开发的事,最后达成一个亿的合同,双方代表都在,大家一高兴,我和老毕就被邀请成了试体验游客,蹭吃蹭住蹭出航。晚饭时和善的渔民大哥用赫哲语唱起乌苏里船歌,晒的黝黑的脸上表情诚恳的说希望能借旅游开发传播赫哲文化,心里莫名感动,在这边远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野之人,醉酒时说出却是文化二字,瞬时只觉生长在城市中的自己才是野蛮人。

翌日随船去尚在开发的小岛,预计七月中旬试运营,打算做成自力更生的体验式旅游,住在半地穴式屋子里,可随乡民捕鱼打猎。岛上满是玛瑙原石,云低水阔天长烟远,风语中布谷鸟低吟,突然深切的明白为何海子说喂马劈柴是一个幸福的人。

双子城里的战斗民族

从东沿边北上的路是硬生生走的,城市间火车不通、客车时间上互不相接,黄昏时从佳木斯打车到伊春,公路两边漫漫林海,夜里下雾前后不见路,车像开在《寂静岭》中。到达时晚九点半,翌日要赶五点钟唯一到黑河的车,遂在车站对面的招待所住下。

黑河的绿化与整洁是完全超出想象的,随处可见公共自行车租借处,宽阔马路上稀稀疏疏的车在跑,刚下过雨却连片碎树叶都不见。原本查到的绿竹青年旅舍现已停止营业,颠簸中回归了酒店标间,突然觉得有独立卫浴和上下电梯原来这么美好。

赶在四点下班前去办理了一次性护照,打算翌日去一河之隔的布拉戈维申斯克。晚餐选择排名第一的列娜餐厅,除了我们都是俄罗斯家庭,老板熟练的用俄语对话,霎时觉得我们是异乡人。点了一桌俄餐,俄罗斯人却点了一桌中餐。

饭后漫步河堤,隔岸烟火残阳翠色,云淡水平楚江红树,养老乡应是。

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是俄罗斯阿穆尔州首府,也是大学城,但并不如何繁华,宁静安详的像大村落,同黑龙江省会哈尔滨城市建设相差很大。

战斗民族的马路上车是不避人的,例如你在看起来没什么人的路上拍照,突然有车出现撞了你也只能自己怎么躺下再怎么站起来,碰瓷恐怕是最糟糕的职业了。想起路上听到的段子,一队美国人到俄罗斯露营,碰到了熊所以落荒而逃,途中撞倒了另一队来露营的俄罗斯人的帐篷,战斗民族毫不犹豫的收拾了他们,事后俄罗斯A对俄罗斯B说,刚才那群美国佬里,只有那个穿毛皮大衣的还像个汉子。

英语在海兰泡行不通,即使有时对方能听懂也拒绝听懂,临时抱佛脚学了谢谢和再见的俄文,却意外发现很多人中文说的很好。

脱了鞋跳到开放的喷泉里照相,这孩子跑来合影,他调皮的哥哥却在旁边溅我一身水花。战斗人种25岁前无论男女都是美成雕像,之后却统一发福,越老越没边。

俄罗斯超市里的东西总结起来就是全又便宜,很多黑河市民常常跑来采购食物,拎着满满一塑料袋冰淇淋似的酸奶走出来心情不能再好。路边丛生的杂草野花用当地话讲是纯粹的原生态美,风起时满城飞舞的是蒲公英种子,黄昏时再乘船离开,刚起船就回到自己国度。

布拉戈维申斯克的餐厅。

鄂伦春最后的萨满老人

想去白银纳鄂伦春民族乡时完全不知怎么去,竟然就这样上了黑河开往呼玛的车。这样坦荡是出自对龙江人的信任,这里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家家女儿都是宠溺大的,东北汉子豪爽洒脱,走江湖时绝不与女人为难,不然被瞧不起,风气如此,因而一路只碰到帮忙领路拎行李的好人。

上车后售票员再三来检查是否系好安全带,起车后才明白如果不系会被司机甩出车去。公路沿着宽河盘旋前行,途中被边防警叫停查车,施工路段全车人下来看老司机巧过危险地。一路景色开阔的到达呼玛,刚好赶上去白银纳的车,又马不停蹄的前往。

到达时已是下午三点,乡野尘沙鸡鸣狗吠,眯眼笑的阿叔公做锅包肉和地三鲜用了整整一小时,大老毕五分钟一次的跑去厨房喊饿,饥肠辘辘的我们四点才吃上第一餐,好吃到想哭,在这种瓜种豆的篱笆院里,我在一个不用增白剂的手工碱面馒头上看到实实在在的幸福。

饭后到鄂伦春手工作坊,热心邻居帮我们叫回已经关门的阿姨,店里全是已经定制出去的桦树皮制品,很多景区用成本价从这里购买,再用翻过几倍的价格售卖出去,可一刀刀打磨的乡民们却只赚点辛苦钱。得知我们想找民族服饰,阿姨把我们带回家里,拿出自己缝制的衣服借我们拍照,坚持不肯收钱。

纯手工制作的鄂伦春族服饰。
纯手工制作的鄂伦春族服饰。

行政楼和警卫室中间那座房门紧闭的屋子里居住的82岁老人关扣妮,我们喊她阿大(鄂伦春语祖母),是鄂伦春最后的萨满。纪录片《最后的山神》里坚持狩猎的老猎人孟金福展现了这个民族奄奄一息的文化,刮胡子的钝刀和破旧的老猎枪无声的注视着走出森林、走进现代文明的鄂伦春族人。现代文明要发展,现代文明要破除迷信,所以孟金福刻了山神的树被砍倒了,18岁时的关扣妮坐在地上看各流域的大萨满们跳最后的神舞三天三夜来告别一个时代,满满的荒凉感。

萨满被视为神语者,是神与人之间的沟通人。当仪式举行,穿起亲手制作的萨满服,神语者绕着火堆说起凡人无法听懂的语言来传达神谕。

阿大1935年出生于倭勒河部落古拉依尔氏族,15岁独自上山时突然胸口剧痛,随即病倒久治不愈。堂哥为阿大请来大萨满赵立本(传言能请七十余神,救人无数),奇事是,虚弱的阿大竟然穿起九十多斤的萨满服,跟在老撒满的身后,无师自通的跳起从亘古蕴藏在体内的舞蹈,咿咿呀呀的哼唱着神秘而古老的曲调,从此出山,成为家族里有据可查的第十五位萨满。

为传承鄂伦春文化,阿大向女儿教授萨满舞与萨满服制法,并于2008年为女儿孟举花举行萨满传承仪式,可天福难承,翌年女儿出车祸离世。翻看照片时看到阿大和女儿的合影,老人的语气突然轻柔起来,我们心里泛酸赶忙翻页转移话题,房间空空荡荡只住她一人,柜子上放着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的奖杯,可如果能选择,她也许只想享天伦之乐,做个普通老人。

阿大说她汉语不好,而借衣服给我们的阿姨能听懂鄂语但不会讲,到了阿姨的女儿、孙子,则是与我们再无差别。原来一种融合竟是靠几种消亡来实现,未来的中华可还有56个民族么?

离开的时候阿大送出门,走了几步不知为何自己跑回去拥抱她,阿大像自己祖母般亲切的用吻面礼祝福。

漠河的鄂温克喂鹿姑娘

胡兰成说自己于岁月是荡子,从呼玛到塔河的车上下来,觉得自己也是了。

塔河县里车少人静,市集里推车的水果上还有露珠滚动,坐在三元钱的人力车上闲逛,摇晃间午后微醺的阳光让人不觉中恍惚起来,人世原来可以这样的安定,随风随云间一根烟一杯茶就是一个下午,公园里垂钓人和风一起静止了,旁观人却不知为何暖笑着,突然竟不知,那追赶时间和等待时间的人,谁把谁甩在身后了呢?

拎着一兜樱桃跳上塔河到漠河的火车,夏至前后日头很长,窗外是大兴安岭漫山遍野的绿,温吞的风吹着车速也不紧不慢起来,微博上询问过是否有人想要最北邮局的邮戳,拿出明信片写给互不相识的远人,心境却是写给老友一般。

漠河地广人稀,景点间相距较远,自驾游又容易找不到路,包车应该是最佳选择。

过九曲十八弯长长木桥,睡眼朦胧的到达白桦林被蚊子咬醒,美成画的乌苏里浅滩脱鞋戏水(最北点),感受了景区里唯一一家餐厅的随心所欲,爬山看龙江第一湾终于妥协换了厚牛仔裤,躺尸半山腰时被八十多岁的老夫妻矫健身影打脸,晚上到达北红村农家,饭后三人散步时碰见四岁的大金毛和它三个月的童养媳,江边对着俄罗斯大蚊子深刻检讨那些以它们为食的有益生物究竟在谁肚子里。忽而向晚,日沉西山。

漠河九曲十八弯。
乌苏里浅滩。
龙江第一湾。

使鹿部落原本不在行程内,恰好听到,欣然前往。

在使鹿部落里生活的是敖鲁古雅鄂温克族,有自己的语言文化,其驯养的驯鹿是我国唯一的驯鹿种群,300年前鄂温克猎民从贝加尔湖畔迁徙到额尔古纳流域,此后定居大兴安岭。

鄂温克族服饰。
鄂温克族服饰。

相对来说北极村是一路上最商业的地方,而它好在并非景点,而是一个活的社区。入住青年旅舍,看着窗外南南北北为了夏至姗姗而来的旅人,大厅里弹吉他的男青年,隔壁商店买特产的老广东,圣诞邮局里为父亲节寄挂号信的母子,邻桌大叔商量晚上到对面酒吧小酌一杯,到村外进货的村民开着货车风尘而归,结果夜里出来看星星的彼此一起在屋檐下听雨,渐渐村子就睡了。

中国最北客运站。

后来去了漠河县五六火灾纪念馆,一楼的现场还原只能用震撼形容。从前对火灾如何可怕是没有形象概念的,可阴暗房间里烧成黑炭的尸身此刻就在脚边,投影出的大火窥伺着吞噬观者,惨死的一家九口里最小的孩子蜷缩在木栏边,皮肤爆裂开,来不及逃走的村民躲在水缸中却被生生煮熟,地窖里的女人们被烟雾呛死,那对新婚夫妇蜜月都还没过。这场大火对整个漠河县都留下深刻记忆,司机王哥记得当时父亲夜里将自己和哥哥放上马背,回程火车上的母亲记得那晚在妈妈背上躲避火球,那个最初在林区里留下烟头的人,如何担得起这么多生命的重量。

出来后到不远处松苑,碑文上刻着大火时有四物未烧:一是粪池,污秽而为火神不屑;二是坟地,邪灵场而互不侵扰;三是清真寺,神佑而使火神远离;四则为松苑,福灵之地火神所不能至也。漫步其中,仰望160岁有余的松群,果然万物有灵。

出行十日余,不知是否算收获颇丰,初想寻找旅程的意义,后来只觉不要苛求,不必羡慕路上人,因为没有人会被困在某处,也没有人会永远上路,呆久了会闷走久了会累,调整自己的节奏,在合适的时间将身体和灵魂放在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就好。有心处皆是风景。

编辑的话:十余日的北国之行,遇见美景也遇见真情。旅途的意义或许就是那些计划之外,却又格外温暖人心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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