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溪刀轿:刀口锋尖上的神秘


发布时间:2016年03月09日 文章出自:用户投稿 作者: 蔡榆 

标签: 乡村印象   人文照片   

四抬的木制轿子,铺有十余把已经开锋的利刀;

着装甚少的汉子,手持令剑稳坐刀刃如同平椅;

行在颠簸的路上,刀丛中自如挥洒他安然无恙……

云贵高原上那些少数民族兄弟“上刀山下火海”的镜头,想必大家并不陌生。从远古走来的人类,曾经与刀、与火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这两者的介入,远古人类结束了茹毛饮血的时代,进入刀耕火种的文明进程。直到如今,我们似乎还能从些许民俗活动中,找到以往的记忆。

本文讲述苍南县莒溪等地民俗活动中的重头戏——坐刀轿。

街上问“童子”

位于苍南县城西部30公里的莒溪,东邻腾垟和桥墩,西南接址泰顺县,西北紧靠平阳县和文成县,是一个革命老区镇,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刘英、粟裕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留下活动的足迹。这里还有建于明弘治七年的刘基庙和建于清乾隆年间的蔚文桥。莒溪为该县滨海——玉苍山省级风景区五大景区之一,境内大石景区素有“浙南九寨沟”之美称,景区内有龙潭三折瀑、角溪瀑布等一级瀑布群,溪谷幽静,景色奇秀。当地有少数民族村多个,仍保留着浓厚民族特色的风俗习惯。

坐刀轿,就是这个地方的一个习俗。2008年春,在时任苍南县文物馆馆长杨思好的陪同下,我们驱车来到这里,寻找有着极其浓郁神秘色彩的人与事。

刀轿。摄影/杨思好

不料,一个小插曲差点将本次采访置于僵局。

我们在当地向村民打听这场活动的主角——“童子”(即坐刀轿者)时,村民告知此人住在“卫生院隔壁”;当我们步行百来米后再次向其他村民询问时,一位村民以极其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我们,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找此人做什么。然后还对身旁的村民说,不晓得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带他们去找,万一出事了啥路啊?(当地方言,意为出事了咋办)。当我们亮明身份,要求他告知所谓的卫生院的确切地址时,这位村民还是胡乱地将手一挥,意思是卫生院还在前头。

无奈之下,杨馆长求助于一位当地的朋友,然后让怀疑我们身份的这位村民接电话。得到确认后,这位警惕性极高的村民才极不情愿地往我们身后的方向指了指。天啊,我们所寻找的人,其实就在刚才所走过的这百余米的路程中。

坐轿有玄机

在说明来意后,这位名叫夏念针的“童子”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夏念针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村民,那一年我们采访他时,他50开外。他告诉我,此前经常有人来请他“跳童子”(意为请神占卜),甚至也有人为了花会赌、六合彩等事来求他“跳”。他自称一般都不接这些“业务”,除非碍于情面。

为什么呢?我们问道。

夏念针说,这种事真真假假,也很难说,“你说没影(意为没有这回事)吗,那也不会,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信这个;你说都有影吗?有些事也有说不准的时候。”

他的这种说法,与《温州文献丛书·东瓯逸事汇录》中的一则题为《花会》的传闻竟然如出一辙——清朝的郭钟岳在《瓯江小记》中曾这样表述:“花会之赌,禁例颇严。受害者众,求神宿庙,求鬼宿墓,男女嫌疑,丑恶百端。更闻上、下河乡有二庙,求花会者踵接……噫!神而果灵,何以神为?神而不灵,求者何为?”

而莒溪的东方宫,据说最初即是一个花会赌徒的入梦而开始的。说不明具体时间的一个年份,来自平阳北港的一位赌徒,在梦醒后来到这里,发现此地与梦境一模一样。于是按梦境,他在东方宫现址这个地方挖到了神香的残余,于是他弄了一个香炉立起神位;此后即有人用砖块把这个香炉给围起来,以遮风挡雨;再往后,又有好事者施以石制的小宫殿;到了上世纪80年代,当地人进行扩建;2006年,在原有的基础上加高重建,目前为三开间,供有包括土地神、杨府上圣等10余尊神位。

我们聊起坐刀轿的事。他说自己坐上刀轿时,曾感觉呼吸困难,虽然意识还是比较清晰,但头手脚等部位就会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所以在刀轿上也就显得不安分。他的意思是自己在轿刀上会有起起坐坐的动作,虽然屁股部分离开了刀刃,但脚板还是没离开,如果是站起来,那就是站在刀锋上,而且双手还要不停交叉、散开摇晃着令剑与法器。

坐在刀轿上的童子。摄影/萧云集

从当天所拍的照片来看,他在轿上扎着红头巾,穿类似肚兜的上衣,下身穿一件薄薄的单裤,嘴里没有含“灵符”(类似的坐刀轿的童子,一般嘴里都含有民间所称的灵符)。

按他的说法,如果他在刀轿上起立,他的体重则全靠脚板踩在刀锋上来承受,还得接受抬轿过程中的晃动。在整个活动中,他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你真的不怕出意外吗?”我们问道。

他如实相告,在上轿前,心里也曾有过担心。在用“令剑”在轿门前划了划,接着自己也就不由自主地跳上去了,“我还觉得刀不够锋利呢。”他告诉我们,在村里首事为“杨府爷”出巡筹办前期事宜时,打铁师傅对打制轿刀也曾担心过,如果因为刀太锐利,万一出意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但首事们还是极力要求“刀一定要利(意为锐利)”。

钢刀够锋利

随后,我们找到打制此次轿刀的师傅王孝锦。那年44岁的王师傅,已从事打铁行当近30年。他告诉我们,刀轿上的这十把刀全是他特地为本次杨府上圣出殿而一手打制的,系钢材料。这些刀的厚度比起家用的菜刀是显得厚一些,至于其它的打制程序,与往日他打制柴刀、菜刀等工序全无差别。后来在东方宫中见识过这些刀后,我们对王师傅提及“刀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锋利”一事。王师傅回答我们说,这些刀已经够锋利了,萃火开锋并经过磨砺的。在轿子上的“童子”站起来后全身的重量都在两脚的刀刃上,对于刀轿上这种特定的场合,无论怎么说,都已经很锋利。

坐在刀轿上的“童子”,毫无顾虑地摆着双臂打着令剑及法器,不论迎神队伍走在平地还是山路,起立坐着都挥洒自如……二月初九的那天,这支迎神队伍走过该镇的多个村庄。被扶成了“东方宫”杨府上圣(即杨府爷)“童子”的夏念针,在刀轿上至少度过了三个小时。

走在田间小路的迎神队伍。摄影/萧云集
迎神队伍。摄影/萧云集

此外,迎神队伍中还有四位“站桌”的村民,也是让人惊得瞠目结舌!四人抬起的一张八仙桌上,在桌子上及四周毫无固定物可以秉持的情况下,上立一位村民、手持令旗随着队伍游行。

随机选“童子”

那么“童子”此前是否有可能练习过坐刀轿呢?我们对此产生了疑问。

“童子”笑了笑,反问我们,“这怎么练习啊?”他还称自己这次之所以会成为杨府爷的“童子”,根本就是“计划外”的事情,事先想都没想过会坐刀轿。尽管他以前也参与地方上类似的民俗活动,但也仅限于打打杂,当帮手。像这次坐刀轿,实在是一件极大的意料之外的事,因为类似活动首先考虑的人选是老童子,一般不会考虑新童子。

在谈到“冠童子”时,他告诉我们说,这个环节要上三支香,念符咒。所谓的“冠童子”,其实就是民间所谓的“为神灵寻找化身”的这一环节。

坐刀轿。摄影/萧云集

据有关人士介绍,在民间,某人能否成为一个神灵的童子,本身就是随机的,不可预测的。比如这次,夏念针事前还在说,“这次杨府爷出殿,谁要是坐刀轿,会冷死啊!”(在苍南操闽南方言区,说“冷死”意味着天气很冷。)没想到最后还是他自己上了轿。

关于杨府上圣的身世,根据民国《平阳县志·神教志》中的记载,“神姓杨,名精义,唐时人,子十人,三登仕籍,七子偕隐修炼于瑞安之陶山。拔宅飞昇事闻,三子皆挂冠归寻,亦仙去。”

在温州坊间,杨府爷的名气很大。清咸丰四年冬,乐清瞿振汉据城反,旋就扑灭,事平,知为神佑。五年三月,平阳鳌江有艇匪突入,居民御之亦称神助,击毙贼渠,余匪悉遁,同时上其事乞加封号,部议未复。同治元年,平阳绅民以金钱会匪平诸,赖神力,复请浙抚具题,(同治)六年六月得旨加封“福佑”二字。

杨府庙,在老平阳的古鳌头有,在今苍南县云岩鲸头也有,县志还称“他处多有,不悉载。”由此可见,此庙在民间可是相当普遍。

神奇的现象

我们大概地了解一下有关杨府爷的身世。但对于他同刀轿之间的关系,目前尚不能说出其所以然,能知道的仅是每当杨府上圣要出巡,必备此轿,据说这是他的“武轿”。

类似的刀轿,在苍南民间,除了杨府爷的童子有坐刀轿的惯例外,在钱库的林家塔、霞关的蕉坑等地的杨府庙都一样。马站霞峰齐天大圣宫内的猴圣王神,也有坐刀轿的惯例。福鼎沙埕有一位俗叫“九山爷”的神,其童子在刀轿上的表现,来得更“武”一些,是用“钉球”在童子的赤裸背部上进行猛打。据说,如果出血的话,首事随即撒上香灰且立刻恢复如故。

翻阅《中华全国风俗志》,江南一带奇特习俗可谓名声在外:“江南之俗,火耕水耨,食鱼与稻,以渔猎为业,信鬼神,好淫祀。”嘉靖《浙江通志》关于温州的习俗记载称:“始东瓯王信鬼,故瓯俗多敬鬼乐祀。”

迎神队伍中的“站桌”。摄影/萧云集

再回到上述的这个活动来考察刀轿上的一些现象及背后可能存在的原因。

刀轿纯属木材打制,按“八抬大轿”的说法,它应该算“四抬小轿”。此轿仅能容纳一人的位置,除了轿子本身必备的部件外,没有任何遮掩。王孝锦师傅打制的10把刀,长约三十厘米,宽为十二三厘米。打制此刀的程序与家用菜刀完全一致,只是刀身比菜刀来得厚一些,同样开锋且经过打磨。据称钢材质的刀比铁质的更容易磨得锋锐。轿刀的分布为背部三把,座位三把,轿子的扶手部位各一把,两脚位置各一把。这些刀均为刀口与人体正面接触。

我们不妨做以下假设:在坐刀轿环节中,臀部下的轿刀承受了一个中年人的体重,就算臀部有衣物起着阻隔的作用、背部也可以考虑不往后靠,或者说有可能稍稍远离刀锋,这些都能确保一定程度上的安全。但赤裸的脚板底下的刀该如何处理呢?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地踩在上面?而且在长达3个来小时的“征程”中,如何处理不可避免的摇晃以及如何才能做到与刀直接接触的部位不发生移位呢?

对于有过事先练习的可能性,这种答案也被当地村民否认了。据他们说,这种活动并非年年都举办。当地的老人称,这个活动已有近30年没举行了,年轻一代都不晓得还有这样的传统。如此说来,这个行为并不存在职业性。既然如此,要做到万无一失,到底是靠什么来保障呢?如此坐在“刀口锋尖”是否有窍门呢?

再者,上述几个地方的刀轿,也从未传出有过失误的说法。毕竟这种活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不存在封锁消息的可能。

刘妙居先生是莒溪人,他曾经有一个身份是苍南县非遗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他对整个活动相当熟悉,对参与活动的村民也很熟悉的。他否定了夏念针练过气功之类功夫的说法及存在“事先操练”的假设。他称,这种民俗活动已断了近30年,今年之所以举办这个活动也是大家为求得太平安康才决定的,夏念针也还是本次活动的计划外人选。

按苍南民间的说法,这一切就是所谓的灵符 (据有关资料表明,符是将神力以“符号”的形式,附着在规定的“文字”或图形上,并书在特定的物品(如纸、绢、木、石)上,系道士们所使用的法术。至魏晋南北时期,符的使用更加广泛,并已变为带有宗教色彩的图案文学,符的功用也越来越大,字体越来越艰涩难认,形式越来越神秘莫测)在起着作用。

神秘的背后

一般来说,举办这样一场迎神活动,需要事先做三天的平安醮。

所谓的醮,《隋书·经籍志》解释:“夜中于星辰之下,陈设酒脯饼饵币物,历祀天皇太一,祀五星列宿,为书如上章之仪以奏之,名之为醮”。《道门定制》引杜光庭语:“醮,祭之别名也。”如《楚辞·九歌》巫觋们从“东皇太一”起祭,到“礼魂”“送神”为止,一会儿扮成天地星辰山川之神,向人们宣通旨意,一会儿代表芸芸众生,向神顶礼膜拜,正是“醮”的源头。宋玉《高唐赋》中写到“醮诸神,礼太一”,醮就是从楚地祀神仪式中演化来的。一般的做醮仪式有设坛摆供、焚香、化符、念咒、上章、诵经、赞颂并配以灯烛、音乐等,以祭告神灵,消灾赐福。

做“平安醮”这场法事前,还要取净水及前文所说的割火仪式。在第三天才有坐刀轿这一环节。这里介绍一下割火仪式。根据介绍,在做醮这个法事前还要取一盆“圣火”,而割火即是原始的取火仪式。用一把新打制的柴刀,在岩石上刮打,蹦出的火星落在纸灰上,然后吹出火花,再施以佛事上专用“大金纸”引燃,再将这些圣火引回宫里或庙里,然后分发到各路神灵的香炉内。这算是一次成功的割火仪式。

据了解,类似的取火,无论岩壁如何潮湿,均能“割”到火。

结语

耳闻眼见当地多处体现神秘色彩的这一场活动,我们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结论!在民间,类似的无法解释的现象还不止这个。所以,只能套用一下,把它暂且纳入所谓的中国“神秘文化”范畴。

《中华神秘文化》(王玉德 等编·湖南出版社1993年第一版)一书认为,凡是具有神奇、隐密色彩的文化,都可以称为神秘文化。神秘文化不是中国的土特产,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地区也有。

对于这种现象究竟该如何看待呢?随着社会学、民俗学、文化学、哲学、历史学等学科的交叉和深入,对神秘文化研究也应运而生。上个世纪90年代,在我国西安就曾召开神秘文化研讨会。1991年,武汉华中师大历史系也开设相关课程。这些年来,也出版了一系列的书刊。

这位著书者称,在我们所掌握的唯物论还有待完善,手上并没有掌握终极真理、科学认识水平还不足以认识这些神秘现象的时候,现在不能理解的,未必将来就不能认识,毕竟认识之路是无穷无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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