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门子场:最后的咸涩风情
发布时间:2016年01月04日 文章出自:用户投稿 作者: 蔡榆
她,是地处浙江省域最南端的一处盐场,但在海峡彼岸的学者笔下,写有一段相对完整的身世;
她,是否经历宋季的咸风涩雨尚待考证,但作为明朝南监场的子场,不可否认她是最后的遗存;
她,因为今天经济格局的新规划而让位,曾辉煌两浙盐业史的历程,无奈历史巨浪而戛然而止……
对于食盐,大家并不陌生,我们每天一日三餐离不开它。而在2011年,因为日本“3·11”地震引起的核幅射恐慌在国内引发的食盐抢购风,或许大家还都印象深刻。
本文所涉即为浙江最南一处盐场的故事。
温州,曾经是浙江全省的重要产盐区,一个因盐而产生的“永嘉场”,不仅仅是一个地名,而是成为一个地域的集体记忆,更成了体现温州厚重积淀的文化符号……
沿浦湾里的盐场
《大清帝国全图》里的温州全境,有“沿浦港”的出现。而本文所涉及的盐场,包括下在盐场在内的“马站盐场”,位置就是这个港区的所在——沿浦湾内。
《苍南县交通志》称,沿浦湾,湾口东起霞关,西至虎头鼻,宽度约为3公里(内侧最宽处4.7公里)。湾口南接福鼎沙埕港口,北入下在村所在的宫尾、郑厝沿岸,内伸长6公里,面积有19平方公里多,水深2米,沿岸是冲积平原,湾内泥沙仍在淤积,全湾已有四分之三的面积为涂滩。低潮露面只有0.1-3.6米。据该交通志的说法,这里是发展养殖业的理想海湾。
另据《浙江省地理》一书有关全省的气温分布来看,省内18℃等温线自瓯江口经飞云江、鳌江中游往南至浙闽交界处,大致与海岸平行,线以东的瑞安、平阳一带的浙东南沿海地区,年均温高于18℃,为全省年均温的高值区。
在沿浦湾内的滩涂上,有下在、新塘、陡门头等盐田沿海岸线分布,共有1500亩左右。虽经几度变革,基本构成了1954年创办的“马站盐场”生产基地,是“苍南取之不尽的盐源”之所在。
最晚明朝开场晒盐
说到盐场,温州历史是无法绕过“南监场”。
《宋史·食货志》载:天圣中,浙江省内的杭州、嘉兴、温州、台州、宁波各设一监。这“温监”即天富南北监。
“天富南北监”则有二场:天富北监场,落在浙江台州的玉环一带;天富南监场于乾道年间迁置旧平阳县十一都,元初沿仍旧址。旧平阳县十一都,在民国年间并入新置的“江南镇”,大致范围在今天苍南县龙港镇(即“中国第一农民城”)芦浦办事处一带及周边区域。
到了明朝,朝廷在天富南监场置盐课司,下设两个子场,一为平阳县全万乡的沙塘子场;另一个是蒲门子场,在招顺乡(该乡民国年间改称“蒲门乡”,辖域基本不变,大致范围在今天苍南县马站一带及赤溪些许地域)。这些在明嘉靖《温州府志》中有明确记载的。
入清之后,沙塘子场与蒲门子场,依旧承担着官方下达的产盐任务。
综合各时期资料来看,落在沿浦湾一带的蒲门子场,在历史上,与天富南监似乎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民国《平阳县志》认为,(昔日平阳)万全区之永丰湫、蒲门区之沿浦,最晚在明朝均已开场晒盐。
而据学术界的观点,从明清以来的海盐产区,基本上沿海岸线分布,且变化不大。即便是海岸线有所移动,海盐产区也会随着跟进,而不是脱离。一句话,海盐产区的存在,始终依托海岸并可谓不离不弃。另一个意义在于,由于海水的成份是恒定的,只要海岸线不变,盐场是可以延续的。
有这层关系,基本可以断定当年的蒲门子场,与如今分布于沿浦这一带的盐场,基本同一。
海峡彼岸的记载
海峡彼岸于民国六十八年刊行的《中华盐业史》(陈立夫·版别未明)一书,记述了浙省各盐区的简史,其中就有同处昔日平阳境内的南监场与沿浦区的往事,而且二者时合时分的情节均清晰在册。
作为全国海盐重要产区的浙江,北自杭州湾,南至与福建接壤之平阳县,海岸线绵长二千余里。在著作者陈立夫看来,两浙的盐产区分布甚广,全区盐场,历代虽屡有增废,但到清末尚存31个场。
入民国以后,时有裁并。民国八年,包括落在温境之内的长林(在乐清)、南监(昔属平阳)、双穗、上望(二者均属温州瑞安)等在内共计25个场,为全国设场最多之产区。
位于平阳县鳌江之南的南监场,场境范围东西距20里,南北距120里。原来也称“南监坦盐局”的它,于民国五年改为“南监场”。全场分为三区,除江南区、杨廛区外,另一个则是“沿浦区”。据民国十一年至十八年统计资料,当时南监场全年产量,平均每年约为47000担。所产之盐,专销平阳本县及售作渔盐。
民国二十年,全浙盐产区裁减为十五场及三区。属浙东者,有包括长林、双穗、南监、北监等十二场,余为浙西三场;“三区”则为金山区(上虞)、东江区(绍兴)及地处平阳之极南的“沿浦区”。
沿浦区,又在此后的民国二十八年、三十五年间两度变更隶属关系,先划归闽区管辖,后又复归本区南监场管辖。
到新中国成立前,盐场归属有过几经更改。虽然名称归属有所变化,但“生产地”依旧沿袭,以分布在沿浦湾一带的盐田为主。
由此不难看到,沿浦湾一带的盐场,不间断地在省内的盐业生产史上闪耀着自己华丽的身影,甚至闯入《中华盐业史》。
积淀丰厚的盐场
多年前,笔者在下在盐场采访时,老场长徐定树告诉我,他自1977年担任盐场场长,直到1982年退休。据他的说法,当年提出析平置苍的分县议案,就是在省第五届人代会上,由他与南港片其他几位代表联名提议的。
从他的忆述中,我们仿佛感受到那一段历程背后的辉煌。
老人告诉我们,在他担任场长的年代,盐场已更名为“地方国营马站盐场”,下分8个工区,分别为下在、沿浦、新塘、李家井、岭尾、外垟、陡门头、三茆。他称,上世纪70年代末期,整个平阳地区的财政收入,盐税占到一成。特别是马站盐场,以270担左右的年亩产量,居全省前列。这也使他获得了一些荣誉。
除了新编《苍南县志》写有相关盐业生产的章节,在新近一些由当地宣传部门编的《苍南辉煌30年》、李金珊等人编的《苍南建县30周年纪实》的册子上,均未提及有关盐业生产的历史与发展。此事令在世的他颇感遗憾。
昔日的辉煌,或许,已随着盐田的续荒弃而早已模糊;也或许是其它原因而被遗忘……
据了解,理论上目前尚有1500余亩晒盐面积(其中村办盐场600来亩),但仅有屈指可数的几块盐田,在做最后的“挣扎”。
徐老场长生前还提及这样一个细节,称当年的盐场,曾分为五堆,每堆都有各自的名字。在忆述中,老人家只记得其中一堆叫“公”(音)。据说还有一个什么印鉴,但已不知下落。
笔者在翻阅《中华盐业史》一书时,很意外地在“南监场”中找到有关“沿浦区”身世的一些记载。
书中称,沿浦区,位于平阳县之极南,盐区绵亘十余里,原属南监场管辖。全系坦晒,计有坦地五处:下材(今“下在”)、新塘、外垟、陡门头、中墩(在苍南县赤溪)。书中还说到,地处港湾的沿浦区,因港汊纷歧,交通不便,但距镇下关(今称霞关,地处浙江最南)较近,于是在民国十九年划归镇下关分局管理,盐区分为五堆,曰“温、良、恭、俭、让”。
另据民国《平阳县志》载,民国十二年十月,南监场曾有“坛盐归堆”之举,总共设官坛766座,以备各区坦户就近储盐之用。当时定“沿浦官坛276座,划为五区,筑堆厂五所”。看来所谓的“堆”也不是无厘头之说。
这两段文字,与老人的忆述如此吻合!这让我们感到非常惊讶。特别是海峡彼岸的学者,其笔端写有一段堪称时空旮旯里的往事且如此详细!实在难得!而在目前所能见到的国内同类著作中,竟然一片空白。
上述这些细节与老人忆述中的残缺事实,不但很好地从一个侧面相互印证这个产区当年在平阳全县的产盐地位。重要的是,在这样一个濒临消逝的盐场,我们如此幸运地拾捡到一段几近消亡的积淀与记忆——老人所说的“公”(音),其实就是“温、良、恭、俭、让”中的“恭”!
我们知道,“仁仪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是儒家传统所提倡的待人接物之美德与准则。但是,将底蕴如此深厚的五个字,用以命名盐场,究竟有何寓意呢?会不会前面五字用于其它盐场呢?这几个字的运用,是为防止在利令智昏时放纵良心突破道德底线吗?
如果是,这与当下食品行业屡被曝光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龌龊行径相比,我们不得不敬仰前人的道德水准,哪怕是对海盐的生产,都渗透着如此高标准的传统文化力量,以作约束!这让今天的我们没有理由不反思。
即成追忆的盐场
据2011年4月份的《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刊出的《盐专辑·下》内附《中国主要海盐区分布图》来看,全国目前从北到南,分别有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四个盐区。分布于“东海盐区”里的闽、浙两省,已见不到曾经辉煌盐业史的温州辖地在此行业的延续。
历来为浙江盐产史上“重要篇章”的长林场、永嘉场、双穗场、南监场,早已宣告缺席!
据新编《苍南县志》有关盐业生产的章节称,上个世纪80年代,由于盐田的自然退化、盐价偏低、盐民重农商而轻盐业,导致大片盐坛废弃。至1990年底,苍南县仅存3个盐场,分别为芦浦盐场、马站盐场以及沿浦乡联办盐场。
“先祖”为南监场的芦浦盐场,在上世纪70年代毁于台风,又遇文革之乱,最后渐成荒滩。进入新时期后,经重建扩展,曾于上世纪90年代初成为省级标准化盐场。但在2005年,随着临港产业园区的推进,芦浦盐场开展报废工作,从此消逝。
而地处沿浦湾这些盐田,在生产成本高、质量不佳、盐民弃业从商等多种因素交相困扰中相继停产,走向没落;又因为省内第一家台湾农民创业园区“农副产品加工基地”落户于此而宣告盐产区彻底退位。
一度称“苍南取之不尽的源盐产地”、经历几多风雨沧桑的盐场,在辉煌逐渐褪色之后,作为昔时南监场所辖子场中惟一遗存至今的盐场,从这个时刻起,荡然无存了!最晚可以从明朝开始书写盐业史的蒲门子场,也就带着咸涩风情彻底告别历史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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