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八廓街

每次来拉萨，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八廓街走一走、看一看、坐一坐。这次也不例外，抵达拉萨后稍事休息，就安步当车来到八廓街。惊喜地发现，这条古老的街道已修葺一新，原来密如蛛网的电线不见了，街道上杂乱的商品摊位也不见了，街边建筑都经过粉饰，原来斑斑驳驳的墙体焕然一新。

八廓街应该是本色的，它的演变之路跨越了千年以上的时光岁月，凝聚了西藏不同时代的人文变迁。当初藏王松赞干布修建大昭寺之后，信徒趋之若鹜，日久天长逐渐踏出了一条环绕大昭寺的小径。随后在小径两侧建起了众多小型寺庙、馆舍和店铺，于是八廓街形成了。这里曾经是僧侣和信徒们的居所，也曾经有达官显贵们的官邸。随着历史变迁，现在的八廓街形成了一条千余米的主街和四通八达的三十多条街巷的规模。

八廓街中的“廓”是“圆圈”的意思，从北街进去环行过东街，再从南街出，最后经过大昭寺广场可周而复始不停地围绕着大昭寺环行，这就为八廓街成为雪域高原著名的转经路奠定了基础。“八廓”是相对于大昭寺里面的“襄廓”和环绕着拉萨老城的“林廓”而言，八廓街是襄廓和林廓之间的转经路。人们现在也称其为八角街，这是现代人们的误传，上世纪中叶大量四川人进藏，浓重的四川口音中“廓”与“角”发音近似，因此以讹传讹八廓街也就被称作了八角街。其实，名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的历史和文化内涵。八廓街可谓是苍茫雪域高原上的圣路，是围绕着大昭寺和一些小寺庙自然形成的具有浓厚宗教氛围的转经路，它将高原的人们带入天国圣洁的地方，是希望所在和精神寄托的场所，也是雪域高原宗教与世俗、传统与时尚、精神与物质相结合的产物。八廓街的历史，是一部见证了高原各个时期社会、宗教以及经济、人文发展的历史，记录着佛教的失落与鼎盛，古代贸易的兴起与繁荣，社会制度的变迁与跨越，以及拉萨古城的失落与繁华。

作为历史文化名街，在八廓街的历史节点上串联起了雪域高原上的一个个政治、宗教和文化名人。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自不必说，是他们奠定了八廓街之所以成为人文遗存的基础。在他们之后的历代藏王，也都曾经在这里留下了身影，这里有他们的行宫和大臣们的官宅，藏王们如果在布宫住腻了就会随性地来到八廓街小住一段时间。这期间建设了著名的四大宫殿和为宗教信徒提供落脚之地的十八家旅店式建筑，这些建筑可以说奠定了八廓街的基本轮廓和形制。到了末代吐蕃王郎达玛大肆灭佛时，八廓街被闹得鸡飞狗跳，他下令查封大昭寺，僧人被赶出寺院并被强迫还俗，还侮辱性地令他们杀牛宰羊或上山打猎。于是僧众或者被迫还俗，或者离散，从此八廓街上行人稀少，大昭寺和八廓街沉寂了百余年时间。

八廓街再度辉煌是在从公元十世纪始，这个即将开始的时代被称为藏传佛教的后弘期，后弘期是相对于前弘期而言，界限就是郎达玛灭佛事件。毋庸置疑，郎达玛灭佛导致了佛教在西藏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但是另一方面也促成了藏地佛教向边缘地区发展和在平民阶层的传播，另外也许正是这个事件还导致了后弘期的藏地佛教逐渐演变成了具有本地特色的藏传佛教形式，因此我认为佛教历史上的这次灭佛事件对藏地佛教的发展也存在着积极意义。学者们普遍认为，后弘期开始的标志是佛教戒律从阿里的古格和青海的丹底回传到卫藏地区。此后一段时间葛举派蔡巴万户成为了拉萨城的主宰，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他们对拉萨城进行了大规模的修葺和整治，加固了拉萨河堤岸，修缮了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以及八廓街等在百多年的动荡中被破坏的建筑。

又过了几百年后，大约在公元十五世纪左右，由于大昭寺成为了藏地佛教传播中心，因此八廓街也再度喧闹起来。由于僧人的大量聚集，在八廓街上出现了僧人宿舍、僧人学校和众多小寺庙，与之相应的服务设施、货摊和手工作坊也相继出现。在此期间，一位传奇的宗教大师宗喀巴进入到我们的视野中。有人称其为西藏宗教改革家，因为他对当时藏地宗教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通过改革确立了格鲁派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有人称其为佛教学者，因为他是西藏佛教人士中第一位留有宗教著作的大师。宗喀巴在拉萨发起了火龙年法会，民间称为传召大法会，这个法会一直流传到了今天。正是由于宗喀巴的贡献，拉萨在佛教中的地位才越来与巩固，八廓街也才再一次焕发出了超越以往的风采！

宗喀巴之后的拉萨，一直在佛国圣地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作为老城区的八廓街也因佛教的影响和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发展和完善着，其中五世达赖喇嘛整修过八廓街，六世达拉喇嘛仓央嘉措钟情于八廓街，七世达赖喇嘛时代在八廓街上修建了大量贵族官邸、政府衙门、作坊、茶楼、酒店、民宅等，到了八世达赖喇嘛时，八廓街的经商氛围越来越浓，成为了当时拉萨五大市场之一。

一九五九年的八廓街（本图片源自网络）

2010年的八廓街，能看到街边还有很多棚顶商摊

2010年八廓街上的信众

2013年经过修葺后的八廓街

八廓街的信众们带着希望从不同的反方向汇集而来，又带着不舍依依惜别。来八廓街上并不是为了赶路，而是一种仪式性的散步。对于大多数僧众而言，八廓街是他们宗教生活的一部分，只要身在拉萨八廓街是必须要去转经的地方。在八廓街转街要按照逆时针方向走，这是藏传佛教的规矩，同样在西藏信众们转山、转湖也都是这样的方式。在这些地方如果你看到了有人是相反方向走，那他一定是苯教信徒。另外围绕着大昭寺有四根大经旗“塔钦”，转街的时候也要走在塔钦的外侧。

八廓街与大昭寺相伴而生，并如影相随地走到了今天。据一些健在的拉萨老人回忆，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每当藏历正月初四一年一度的大昭寺传召大法会期间，八廓街总会有几万名喇嘛纷至沓来。几万名喇嘛云集一条不到千米的街巷中，其壮观的场景可以想象，因此难怪拉萨市民很少在这个时候去八廓街，喇嘛多了难免有横行霸道的，在佛教至高无上的年代，一般百姓很难与之平等相处。现在这种场景尽管已经不在，但是每当重大的宗教节日里，还会有大量的信众和游客摩肩接踵地行走在八廓街上，古老的宗教神话在延续，神秘的精神力量也在惯性地传承着。

八廓街的商业也是有历史的，历史上在八廓街经商氛围很浓厚，逐渐形成了包括汉、回、伊斯兰、尼泊尔以及藏东康巴商人的经商地，经营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现在，当我们徜徉在八廓街上，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伪藏饰或假古董，小商贩们会说念珠是开过光的，项链手链是宝石的，戒指是藏银的，佛珠是蜜蜡做的，藏刀是喇嘛打制的等等，这些权且姑妄听之。如果你真想购买，劝你先修炼一下砍价功夫，价格砍到位，即便是“货虽假”但是“价格实”，也能在心里上获得一些安慰。 

守候了千年的八廓街，默默地枕卧在拉萨古城的怀抱中。

我知道八廓街有一个清净的去处，于是闲步走到拐角处，走进了那家著名的“黄房子”玛吉阿米茶餐厅，据说仓央嘉措就曾在这里与美丽的未嫁娘玛吉阿米幽会。来到顶楼平台寻一个幽静的角落坐下，随意叫上一杯藏式奶茶，静静地观看着从八廓街走过的每一个人。

我想，人类在西藏、在拉萨我们留下了什么？雪域高原是一片洁净的地方，蓝天白云，雪山皑皑；这是大自然的恩赐，也是上苍留下来的伟大作品。回望西藏人文历史，会发现有很精彩的碎片可供我们捡拾和回味：辛饶弥沃留下了臃仲苯教和谜一样的象雄王朝，松赞干布创造了吐蕃王朝的辉煌并将佛教根植在雪域高原之上，最终促使佛教在与苯教的长期争夺中确立了优势和主导地位；宗喀巴整顿藏地宗教，将本土宗教中的一些基因根植于佛教教义之中，奠定了藏传佛教基础；仓央嘉措带我们进入到了情意绵绵的化境中。我们……，即便我们不能完全读懂雪域高原的过去，即便不能创造辉煌和灿烂的历史，但是面对着大自然和高原祖先留下来的遗产，我们应该学会尊重、应该懂得仰视和崇敬，我们要思考，如何留住这片洁净，如何给后人留下更多的这片土地本应有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