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
发布时间:2013年03月18日 文章出自:行天下 作者: 熊剑辉
如果有个人跑来告诉你,他要一人一辆自行车,以无后援的方式从可可西里到阿尔金山穿越广袤的羌塘无人区,我们惯有的常识会认为这是个疯子;如果这个人以超乎常人想象的毅力与姿态完成了这项壮举,我们便会习惯性地陷入极端的崇拜与痴迷。这一切,70后生人的杨柳松都经历着。穿越羌塘这么件惊天动地的事,他一个人就那么不声不响完成了,当关注与狂热接踵而来时,他却自然而然地冷静、疏离,绝世独立。
羌塘,史无前例的线路
对于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们来说,很难想象羌塘究竟能有多么广袤。即便在高度发达的现代,这片“北方的空地”(羌塘的藏语之意),依然是人类世界难以涉足的超级荒原。藏北、可可西里、阿尔金、昆仑山这四块无人区连接在一起,共同构建起这片遥远而神秘的世界。即便是在影视作品和媒体视界内关注度最高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也只是大羌塘这片荒原的一小部分,而它深远的核心地带,凝聚着人们最遥不可及的陌生与无知。
对这一切,曾经做过媒体人的杨柳松尽皆了解。但在2010年4月20日,他还是推着一辆山地自行车、驮着200斤的口粮和户外装备就上路了。鲜有人知道,他将独自一人穿越这片无穷无尽的羌塘无人区。一路上将有无数难以预知的意外,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展开其最狰狞恐怖的面貌,我们的主人公乃至于这篇文章都将不会存在。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实际上并非杨柳松第一次踏进羌塘。2009年4月,杨柳松就曾经设计出一条让人难以置信的“W”型线路,但在走过西羌塘、即将进入中央山脉的时刻,一些难以预料的变故使得他不得不改变行程。退出后,杨柳松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决心此次采用北端直线无补给点的方式实施穿越,在地图上它形似一个大大的“V”,但风险与难度都大为增加。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线路。在海拔5000多米的环境险恶的无人区,一个人没有后援地行走在荒原,究竟要面对着怎样的无助与惶恐?承受怎样的饥饿与孤独?去应对野兽与自然怎样的无情考验?这一切在没有完成之前,尘世间不会有任何答案。
青年yang的奇幻穿越
生命永远都不是童话故事。真正走上探险的道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其中艰险无比。
我们鲜有人走进过羌塘,但是杨柳松为我们揭示出这个另类的世界。在这里,有如同海啸般的狂风在身旁起伏,有狂暴的冰雹毫无预兆地降临,有那冻得硬邦邦、唯有铁锹才能砸碎的压缩饼干……人在自然面前无比渺小,杨柳松就这样直面而去,让我们感同身受。
更离奇的是,羌塘的深处是一个真正由动物统治的世界。这里的狼、野牦牛、棕熊、藏羚羊等等大都从没有见过人类,突然发现一个推着自行车、扛着大包、脚步蹒跚、衣衫褴褛的人类走来,你说这些野性难驯的动物是吃了他、吃了他,还是吃了他呢?
在进入羌塘的第十天,杨柳松突然遭遇了一群野牦牛,其中还有5头结成群向他冲击而来,尘土飞扬,竟有雷霆万钧之势。在旁人看来这足以把人惊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但杨柳松深知,这些重达一吨的庞然大物其实是荒原中生性最胆小的动物,它们只不过是希望用凶横的举动来吓退你,只要壮着胆子不去理睬,牦牛们就会突然溃败、转身逃去。可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要想在这些荒野之王的冲击下做到淡然若定,谈何容易!
除了野牦牛外,狼也是羌塘荒野最凶残的杀手。穿越羌塘期间,杨柳松七次遇狼。它们通常两只结队,一只在前面佯攻,一只在后断你退路,着实让人恐怖惊骇。第一次遇狼,杨柳松先是与其僵持,让狼搞不懂人的同时也不觉得人会对它有威胁,然后或凝视或呵斥,狼大都会悄然而去。靠着这套有惊无险的战术,杨柳松一次次从狼爪中得以逃生。
杳无人烟的羌塘,在杨柳松眼中则是另一个奇幻的天地。在这里,自然有跋涉的无尽冰冷、艰险与孤寂,但杨柳松却拥有足以在其中自得其乐的强大内心。在进入羌塘荒原之初,他便深刻领教了这里的狂风,但却打起了利用风能的主意。于是,他弄出一个“伞帆”,企图利用风能带动自行车快速前进,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不过,巨大的狂风当天就把“伞帆”摧毁,“风力自行车”的美好瞬间幻灭,但这一幕,依然如同电影《孔雀》当中张静初骑着自行车、拖着降落伞的镜头一般,幻化在羌塘永无止尽的时空里。
自由与美好的代价,是难以言喻的伤病,饥寒交迫、手脚伤裂自不必说,胃绞、无力、恶心、反酸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应感却在穿越羌塘的中途开始如影随形。特别是在高寒地带拉稀,确实是难以想象的折磨,而这一切症状,却在走出羌塘后不治而愈,着实令人迷惑。
就这样,77天,杨柳松孤身穿越了大羌塘高原,总行程1400余公里,实现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壮举。
自然之子
如果不是“北方的空地,孤身穿越大羌塘无人区”这个答复好友的网络日志,杨柳松或许永远不会让人们去了解他。羌塘之行的神帖一出,举世震惊,所有的户外人士尽皆热血沸腾,但这个男人依然低调地迈着自己的脚步,在2011年第三次只身又以不同的线路穿越了羌塘。而2010年这次最为经典的穿越最终得以形成了铅字,完成了这部被誉为新世纪《亚洲腹地探险记》的奇书——《北方的空地》。
所有的人都惊奇连连,所有的人都叹为观止,所有的人都将杨柳松惊为天人,但所有的人也都对他迷惑不解。一片广袤无垠的绝地旷野,为何值得杨柳松倾注生命的全部热情?杨柳松调侃的时候回答说,因为羌塘火山多,有宝石,有金子;文艺的时候则回答说,仅仅是痴迷羌塘而已。
当越来越多的媒体与户外人士开始关注杨柳松,他却感到越来越多的不安。在这个浮躁创富的时代,旅行或许是一些人成名造富的另类蹊径,但在杨柳松的心中,旅行的意义就是探索,这已经成为他世界观的一部分,他从来不想带着一颗芜杂的灵魂行走在纯净的路上。
于是,杨柳松的足迹成为越来越多户外人士瞩目关注的焦点,接踵而来的发现更是让人们大吃一惊。这个不爱结伴的人除了数次穿越羌塘外,还默默地穿越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集结成书《结,起点亦是终点》)、格拉丹东,探索过国内最大的龙洞和世界第二大洞穴,驾着皮筏船漂流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和田河等……而究竟有多少闻所未闻的探险计划隐藏在他内心深处,谁也不知道。有人更是如此评价,正是因为有了杨柳松,中国的户外运动水平才真正得以跻身于世界顶尖行列,并非谬赞。
只要你赏读过杨柳松洒脱而自然的文字,就自然会感受到他融入自然的情怀,没有煽情的辞藻,只是将经历娓娓道来,便足以深深打动人心。行走羌塘、路遇野牦牛,杨柳松就曾诉说过一起野牦牛报复盗猎者的事件,“母牦牛寻到前日打死小牛犊的盗猎者,钢刀般的犄角穿过那人胸膛,顶在头上,十几天不放下来。母子之情,撼动人心。”抑或是遇熊,“曾经有一个牧民教我防熊术,就是捡一根棍子给熊吃,熊以为是你的手,咬了一口棍子觉得不好吃就走了,听完我笑得把糌粑喷出来……”在杨柳松眼中,这些野外的生命拥有着与人类同样的灵动与逻辑,它们是荒野自然的主人,与人类本为一体。也正是因此,杨柳松在宿营的时候对于野生动物基本是不采取防范措施的,他在行走穿越中了解了自然与生命的逻辑,并藉此与之和谐相处。
生命的沉淀
多少年后,肯定会有后来者循着杨柳松的线路再一次走进羌塘,望着无尽的荒原沙草,遥想当年杨柳松推着自行车、口念《金刚经》祈求诸神保佑穿越绝地的情景,不知当做何感想。
毫无疑问杨柳松是人不是神,在户外行走中,危险与绝望有时会不期而遇,有时会如影随形,但杨柳松始终淡然处之,彰显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沉稳与智慧。那些人生最险恶的经历并没有成为杨柳松四处炫耀并赢得关注的资本,而不过是朋友间私下追问才不胫而走的传奇;他从不愿标榜自我以彰显个人魅力,所做的一切探索不过是因为内心最深沉的热爱。即便是出名后都因为自身有所影响而深感不安,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的和期望,何必因自己而去改变他人?“行走荒原,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技巧,它远比人世间的游历轻松。那些笑对生活困顿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杨柳松如是说。
然而,杨柳松在探险中依然遭遇过难以想象的生死危机。那是在一次探洞过程中,杨柳松和当地一个苗族小伙子一起从洞口往洞底下落,向下的时候杨柳松就深感力量不支,但还是坚持了下来;等到返回上至一半的时候,杨柳松已经彻底没力气了。此时,苗族小伙也已经筋疲力尽,无力救援,这时要么就是两个人都掉下去摔死,要么就是苗族小伙放弃杨柳松,要么就是杨柳松自我放弃。总之,这时的杨柳松似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生死抉择的时刻,杨柳松选择的是放弃了自己。然而与彻底的绝望不同的是,他松开了手上的绳子,却并没有全然地去拥抱死亡。命悬一线之际,好运气降临到这位勇敢的行者身上:下滑了十几米后,一块突出的岩石成为他新的支撑点。最终,在求生的本能的指引下,杨柳松得以重回人间。
这就是杨柳松,诚如他自述的那般:“生命是一条贯通的河流,一切皆是没有开始的复始。我们所期望的终点并不存在。”因此对所有的人来说,旅行虽然不都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但其中所孕育的探索意义充斥着我们生活与生命,于是杨柳松的探险旅程对所有人来说都显得别具意义。我们能与他同处在一个时代,实乃幸甚!
责任编辑 / 熊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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