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边地


发布时间:2014年01月23日 文章出自:行天下 作者: 吴家林 

标签: 风光照片   

吴家林,中国著名摄影家,被誉为“走上国际影坛的摄影大师”。在他的摄影作品中,被拍摄对象十分自然,没有优越感,没有居高临下,饱含深厚情感,虽然有着某种超现实的意味和戏剧化的场景,却又恰恰是生活中最真实的场景。其作品的自然、朴素、原生、草根的特色充满生机与灵性,而他日记式的素描,又使其作品具有美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多重意味。其著名摄影集包括《云南山里人》、《时光》、《故乡昭通》、《秘境临沧》、《边地行走》等。2006年,他的作品被列入世界摄影大师系列作品集,其中袖珍摄影黑皮书《吴家林•中国边陲》在法国出版。
1987年作品《雨中赶马人》,摄于云南水富。这幅作品选自《云南山里人》,是吴家林著名的代表作,曾在美国、法国、俄罗斯、德国等地展出。

记者:吴老师,你从小受过艺术方面的训练吗?您是如何走上摄影之路的?

吴家林: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但是我喜欢画画,而且画画是完全自发的,没有任何老师。在我接触摄影之前,我对绘画艺术很热爱。1966年之前,新华书店里有很多俄罗斯的油画、各种素描画的普及印刷品,那时候我收藏了好多,经常看,有些画我也老学着临摹。

那时我觉得绘画才是艺术,但是很奇怪,当我一旦接触了照片之后,这个感情发生了一个飞跃。对真实的影像一下超越了在画室里面描绘虚假的构图、想象。我忽然间觉得摄影更好,在绘画和摄影之间,我一下就偏爱摄影了,我觉得摄影太有魅力了。这是一个慢慢变化的过程,当时我还没有开始拿相机。一旦我拿了照相机之后,我对绘画兴趣不大了,摄影抓拍到原汁原味精彩的生活瞬间、人生百态是绘画不可及的。

1989作品,《大山包山民》,摄于云南昭通。

记者:你第一次喜欢上摄影有什么样的契机吗?

吴家林:其实我是阴错阳差地拿起照相机的。1967年文革时,在昭通县刚好要搞一次农民业余文艺汇演,要给各个公社来的演员拍工作照。照相的人是团县委的一个年轻人,可那天他乡下的兄弟结婚必须回去,结果他抱着一个上海牌四型120双镜头反光相机来找我,对我说:“小吴你帮我个忙,帮我去照相,因为我兄弟结婚,我必须回到乡下家里,我毫无办法,只好来求你帮忙了。”当时我看到他焦急求我的样子,一下心软了,可又担心照坏了怎么办?他说:“简单得很,我教你。”他马上就打开相机,教我怎么装胶卷,怎么拧开盖,什么是光圈,什么是快门速度,还用一只笔给我记录,大晴天125分之一秒,光圈用到16或者11;如果没有太阳光让我用60分之一秒,光圈用到8或者5.6。他说你按这个去做,焦距调清楚了,按快门就行了。

他速成地教了我,我也记住了。那天赶鸭子上架去了,天助我也,冥冥之中好像有神明在指引我,我把人安排在水池、石雕、树的前面,凭着很朴素的审美感觉,把三个120的胶卷全部照光。之后送去相馆冲洗,拿回照片让我兴奋得不得了,无比惊讶。我觉得照相太简单了,而且那么美妙。从此我真的就爱上摄影了。

1989作品《卖鸟人》,摄于四川宜宾。

记者:然后你就成为摄影师了?

吴家林:对,我就成为县城里面大家认为照相照得最好的人。每逢星期天,朋友,周围的熟人,都买一个胶卷请我义务给他们做摄影师,我就会找一些风景很好的地方,人和环境的关系处理得很和谐,在人物状态自然,情绪很好的时候按下快门。几个月后县城里面就传遍了,吴家林的相照得太好了。不久我从县文化馆调到了县委宣传部,做一个新闻报道摄影员。

1991年作品《结扎之后》,摄于云南宣威。

记者:很有点上天注定的味道。

吴家林:是的。结果不到一年时间,《云南日报》、《人民日报》、新华社《新闻图片》都采用了我昭通题材的照片,一下我就小有名气了。后来省里面要举办个大型摄影展览,我的作品也入选了。那些照片他们看了都觉得很震撼,在高寒山区上的羊群、牛群、马群,还有那些牧民的生活。

1992作品《彝寨》,摄于云南窗宁。

记者:真的还是很有缘份。

吴家林:很有缘份,很神,说都说不清楚。渐渐地我信仰天、地、自然,我敬畏天、地、自然。我相信,我们这些小小的生灵,始终由天、地、自然主宰着。

1997年作品《海鸥与人》,摄于云南昆明。

记者:听说你的摄影作品还引起过中央领导的关注是吗?

吴家林:那是1979年被派到西双版纳勐海县的一个布朗族山寨的事。那时候那个地方还在刀耕火种,还过着像原始人一样的生活,人们以捕猎为生,用竹竿套一个小小的铁钉在土地上戳个洞,把旱谷种子丢下去,广种薄收,靠天吃饭。要是风调雨顺还有点收成,但是产量很低,亩产一二百斤;气候不好的话,连籽种都收不回来。

当时我手上拿着的是一台海鸥牌DF相机,拍了一点照片。我内心觉得,那块土地上的老百姓是那么纯朴善良,但他们饥饿、缺水、缺粮,美好的森林被烧,所以我忍不住编了一组图片。当时没有打字机,图片说明我是用钢板、铁笔刻在蜡纸上,再用油墨给它刮印出来,编了一本《为什么西双版纳的森林一直在燃烧?》的“内参”摄影调查报告,直接就寄给邓小平。我当时也挺搞笑,我又不是什么专业的新闻记者,居然大着胆子给中央领导写“内参”。一年多以后,我万万没想到邓小平有批示,而且拨了很多钱给西双版纳解决这些问题。

2005年作品《煤车上的孩子》,摄于云南昭通。

记者:其实在云南这个地方,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很适合拍摄风光。不过你风光摄影做的不是很多似的。

吴家林:我其实什么摄影都做过,有一段我也拍风景、拍风光,吃尽了苦头,还差点把命送掉。那是我第一次到云南的藏区,当时封山几个月,都进不去。刚好开山第一班班车我搭车进去,在海拔4300米的白茫雪山垭口下了车。那是一片无人区,只有个小型气象观测站在这里,里面有两个纳西族气象员。他们好心做了个麦饼、倒了碗酥油茶给我吃下,然后我告别,开始去爬山。

我边走边拍,万万没料到,我喝不了酥油茶,也许酥油被苍蝇叮过,不到一小时我就腹泻了。接着每半个钟头就拉一次,接连拉了七八次,边拍着照片边拉稀。那一天给我折腾够了,好在只有30多岁,身体还挺得住。

傍晚的时候,我架着三脚架拍太子雪山。壮丽的雪山腰间飘浮着一条洁白的玉带云,太子雪山像一位伸着双臂的天神,巍峨而神秘,太壮观了!拍了几张后我慢慢边等边拍,玉带云不离不弃,由白色慢慢向暖色变化,慢慢变成血红色,我一直拍到玉带云变成黑色,这时候一看表,9点都过了,我才想到今天应该到哪去住,反正回家走路就行了。

接着在黑夜的路上,我就碰到些稀奇古怪的事,特别是被在露天牧场看护牦牛的四条藏獒围攻最为触目心惊。当我拖着疲惫的双腿艰难赶路时,四条凶猛的藏獒突然向我冲来,我赶忙甩着三脚架自卫。但它们狂吠着包围了我,我只好拿着三脚架一边甩、一边叫、一边退,结果一跤摔到了一个鹅卵石堆上,没想到这一下把藏獒吓得退了一下,于是我抓起石头开始乱扔。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实际上我又饥又渴又累。最后还好主人出来了,四条藏獒马上就撤退了。等我凌晨三点钟走到招待所,一进门就摔倒休克了。有人掐我的人中,灌糖水、盐水给我喝,我才缓过来。

更要命的是,我那次拍的八个反转片寄到上海冲洗,结果被个没经验的小年轻人倒错了药水,彩色反转片全被冲成了绿色。我当时拿着这批照片,哭都哭不出来。

1996作品《春耕》,摄于云南香格里拉。

记者:太悲剧了!

吴家林:是!这好像是一个惩罚,但我一下就明白,为拍风光走上100多里路,走得休克,差点把命送掉,最后是这样个结果。我如果有汽车,100多里路算回什么事。我明白了拍风光应该先有交通工具,要有拍风光的条件,我没条件就不要去拍风光,去拍人吧,到村子里面,跟老乡住在一起。

我从风景摄影转变到人文摄影,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失误。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休斯敦国际摄影节的主席鲍德温听,他感慨万千地说:“是你的精神感动了上帝,上帝在指引你走一条正确的摄影之路。”我后来觉得,这些都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个安排,我的《云南山里人》的照片就是这样诞生的。我到了村寨,住在村子里面,拍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2002作品《乡村牙医》,摄于贵州贵阳。

记者:《云南山里人》大概前前后后拍了有几年?

吴家林:应该说从1983年开始,一直到1993年,拍了十年。那时候中国摄影界摆拍之风很盛。我这种抓拍的照片、瞬间的把握,拍摄之前都是不可预知的,忽然间那些很神秘、很有魅力的影像被捕捉到,那是非常非常有趣味的。我这时候觉得,我应该是找到了摄影的真谛。

2000年作品《时装模特在苗寨》,摄于云南富民。这是为《纽约时报周刊》拍摄的时装图片,片中的模特正是吴家林的女儿。

记者:你觉得摄影的本质是什么?

吴家林:就是一个纯粹的摄影,就是摄影师去观看、发现与你同时代的、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生存环境、自然、社会、生命、人性这些东西,用影像艺术的方式把它们捕捉下来。这是摄影最珍贵的。它不是什么奖项能够代替的,在当今中国,有些奖项的照片是玩手段、玩花招得到的,那是一种游戏,不是真正的摄影。

责任编辑 / 熊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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